兩地的除夕夜

    喜慶漫長的新年預(yù)熱終于在除夕夜里敲響了尾鐘，電視屏幕碩大的表盤上，矮短遲鈍的時針、中規(guī)中矩的分針以及鋒利尖銳的秒針，在這一刻共同奔赴12。

    寂聽起身，拿過病床床頭柜上的遙控器，電視屏幕上的彩色影像倏地向中央聚攏，隨后一片漆黑，頭頂上蒼白的光落在上面，好像之前熱鬧的歌舞聲全是幻覺。

    寂聽，春晚還沒結(jié)束呢。寂敏半躺坐在床上，身上蓋著的還是印著醫(yī)院名的白色薄棉被。

    媽，醫(yī)生說今天除夕，只破一次例同意您守歲，還特意囑咐我說時間一到，您就得關(guān)電視睡覺了。寂聽走過去把遙控器卡在掛墻的液晶電視后，又去床尾替寂敏攏好了被子，您早點(diǎn)睡著，我也能早點(diǎn)回去睡了。

    寂敏不情愿地躺下，看了眼左邊空著的兩張病床，嘆了口氣，我想著現(xiàn)在挪到三人間的病房能熱鬧，誰知道人家挨著過年都跟醫(yī)生說說好話、求求情，就可以早早回了家。就你，非得讓我繼續(xù)住這，大除夕也得在醫(yī)院過。

    寂聽笑，又走到床頭，伸手給寂敏肩側(cè)的輩子也窩好，可不是我讓您繼續(xù)住院的，醫(yī)生說被批準(zhǔn)回家的病人都能大步走回去，一路不帶歇?dú)獾?，您不行吧?/br>
    寂敏無從反駁，隨即側(cè)過身不理寂聽。

    寂聽瞧寂敏孩子氣的動作，心里也是無比開心和溫暖。她不厭其煩地給寂敏周身的被子都塞好、檢查一通，這才從床頭柜上拿了手提包，媽，明天給您帶餃子，是您最喜歡的芹菜豬rou餡兒。

    寂敏沒說話，寂聽無聲笑笑，走到門邊摁下了墻上的電燈開關(guān)。

    嗒的輕響，病房被罩進(jìn)黑霧之中。寂聽回頭朝寂敏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要邁出病房，卻聽寂敏說：這樣深更半夜的，你也不讓小陳來接你。

    媽，大過年的，我朋友可不是這么用的，再說，我干嘛去麻煩一小孩兒。寂聽手握在門柄說，扭頭對寂敏說。

    只是朋友嗎？我看可不像。小陳那孩子，性格討喜，又會說話逗人開心，誰不喜歡啊，隔壁病床的阿婆自從知道他是陳醫(yī)生的弟弟之后，可是找我打聽了兩三次，就差直接把她孫女帶來認(rèn)識認(rèn)識了。我顧著你，都不敢應(yīng)，怕懷了你的事。

    行了，媽，以后該怎么應(yīng)您怎么應(yīng)，陳旭星就是個弟弟。

    你別總是天天說他小孩，喊他弟弟的，我瞧這每次你這么說，他都不高興，我看小陳這孩子挺好......

    打住啊，媽，您要再這么想我以后不讓他過來了。寂聽打斷了寂敏的猜想，半拉開了病房門，我走啦。

    你要真不喜歡，我也不會勉強(qiáng)，干嘛一副聽不得的樣子，你這孩子。寂敏躺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看寂聽跨出病房。

    寂聽走到門外轉(zhuǎn)身，一手握著門柄，一手撐在墻壁上，再次探進(jìn)半個身子，笑嘻嘻地哄著寂敏，沒辦法，誰讓我只想陪著您呢。

    這回寂敏沒應(yīng)她。

    病房太黑，寂聽看不見寂敏的神色，但她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mama，您就不要管其他，專心快點(diǎn)好起來。過年啦，我也好想早點(diǎn)跟您一塊回家。

    *

    京市。

    闊爺，您現(xiàn)在是發(fā)達(dá)了，回來都不稀得跟哥們們交代一聲，連從國外回來的霍睿都知道您昨兒到了家，我們兄弟幾個倒好，還在這傻著臉等。

    江闊站在自家三樓陽臺抽煙，手機(jī)擱在耳邊舉著，唇角略略帶笑，看似挺有耐心地聽郭慶在電話里不斷叫囂。

    電話那邊，還有幾個聲音也正蹭著罵，鬧騰得不行，江闊聽著特熟悉的，都是他的發(fā)小。

    想著明兒請你們吃飯。江闊把煙摁滅在鐵欄桿上，煙頭丟進(jìn)旁邊的花盆里。

    什么明兒明兒的，就現(xiàn)在，哥們叫了一桌子妞兒，就等著陪你過大年。

    滾蛋，瞧你們那點(diǎn)cao行。江闊笑罵，大過年的，一個二個不在家守歲，都出去野，小心幾個老爺子們一塊把你們都吊起來，好好收拾。

    瞧您說的，我們現(xiàn)在這些把戲可都是闊爺您當(dāng)初手把手教我們玩起來的?，F(xiàn)在您想金盆洗手？想都甭想，趕緊的，老地方，都等著你呢。

    郭慶不再給江闊拒絕的機(jī)會，直接撂了電話。

    江闊原本只是想上樓抽支煙，等會還得下樓去陪老爺子把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看完，這個除夕才算圓滿，誰知道郭慶這么一鬧，不用想，半個小時以內(nèi)他要是還沒到，他們那群人可不得到他家來逮他？

    江闊洗了把臉，下到一樓。

    正想著怎么跟客廳里的老爺子說，就瞧老爺子先轉(zhuǎn)頭看他一眼，出去吶？

    啊。江闊走過去，拿起他之前擱茶幾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他們幾個喊我出去。

    坐江老爺子身邊的江行清蹙蹙眉，正要訓(xùn)斥江闊幾句，就聽江老爺子開了口。

    去吧，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是得多出去玩玩。你跟大院里那幾個小子多年的友情，別因為距離遠(yuǎn)就慢慢淡了。

    不會。江闊放下茶杯，那我先出去了。

    怎么玩心里要有個度，盡量早點(diǎn)回來。江行清囑咐道。

    知道了，爸。江闊掃了眼載歌載舞的春晚，估摸著節(jié)目不到一個小時就該結(jié)束了，爺爺您看完早點(diǎn)休息。

    等江闊出了門，江行清看著江老爺子，幾度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兒子都快三十了，你還打算給他裝兜里才放心？江老爺子目光直視電視，話卻是對江行清說的。

    您也知道那群孩子，玩起來各個都沒個譜。江闊以后是要走仕途的，萬一行差踏錯半步，落了把柄進(jìn)別人手里，那會出大差錯?，F(xiàn)在他去江城歷練幾年，人是好不容易成熟穩(wěn)重了點(diǎn)，就怕又

    行了，我看你比我還能瞎cao心，江闊他自己心里有數(shù)。江老爺子拿起遙控器，把歌舞聲降低了點(diǎn)，你整天就知道想仕途政路，怎么不想想他都快三十了，到現(xiàn)在還單著，再不出去交交朋友，去哪給我找個孫媳婦？0

    江行清在這事上是真沒話說，只能默默嘆了口氣。

    *

    真不賞個臉？郭慶走到江闊身邊，舉著杯子的手臂順勢落上江闊肩膀，江警官，我也不求您老人家給我辦事，擺什么架子呢。在座的誰不知道你是什么鬼德行，實在沒必要在這裝什么剛正不阿哈。你說你，來了不點(diǎn)姑娘就算了，怎么連杯酒也不喝，是不是在江城混久了，都忘了小爺我。

    江闊懶散散地靠坐在四四方方的太師凳上，手邊的白酒的確一口沒動。等郭慶一大通話都說完了，他才偏頭抬眸，視線順著自己肩膀上那只還在晃蕩酒波的高腳杯，往上對齊郭慶垂下的笑眼。

    郭慶趁機(jī)給他拋了個媚眼。

    江闊嗤笑著罵了句粗話，指尖夾著的香煙在罵人時倏地落了一小截?zé)熁摇?/br>
    亮得反光的地磚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灰黑色格外顯眼。

    行了，慶子，別瞎勸，他肯定有事，不然能真一口不喝？

    說話的是霍家長孫，霍睿他堂哥，霍呈。

    霍呈是在座幾個人里年紀(jì)最大的，從小就老成持重，對幾個弟弟也格外照顧，所以說話有著絕對份量。

    江闊朝他笑笑，這才好好解釋，出門前被我家老頭子逮個正著，說了得早點(diǎn)回去。

    你什么時候怕過你老子？郭慶臉上是不信，卻也不再勸酒，走回座位，跟自己身邊坐的姑娘碰了個杯，喝了口酒。

    現(xiàn)在怕了。江闊吸了最后一口煙，隨即把煙頭摁滅在白瓷煙灰缸里，他都快六十了，我這做兒子的不能天天在京市守著，還不盡量少讓他生點(diǎn)氣。

    清灰的煙霧從江闊口鼻吐出，隱約遮擋了他的雙眼，坐他斜對角的郭慶此時看他，愣是看出幾分縹緲憂郁。

    這還是從小屁都不懂就開始教他們當(dāng)二世祖的江闊嗎？

    那你調(diào)回來不就行了。有人說。

    郭慶又看江闊只輕笑了聲，搖搖頭，沒說話。

    真是見鬼。

    郭慶素來不愛去深想，轉(zhuǎn)臉就變了話題，問向坐他另一邊的霍呈，霍睿呢？哥哥請他喝酒都不來。

    霍呈聳聳肩，他還能去哪。

    那小子是在資本主義國家沒浪夠就回來了？怎么天天窩銷金窟里紙醉金迷，說到底不就那點(diǎn)破事嗎，有這么上癮？之前都因為嫖妓被霍老爺子一通收拾了，還敢頂風(fēng)作案？郭慶邊說，邊笑著捉來自己身邊姑娘纖軟的手指，捏了捏，再說，他來哥哥這玩兒，不是保險得多。

    別瞎說?；舫士蓻]郭慶那么嘴上沒把門的，家丑不可外揚(yáng)他最知道，而且這桌上還有幾個風(fēng)月場的姑娘，可不是八卦自家的好地方。

    哪瞎說，還不是那小子前幾天自己跑來跟我說，嫌我這兒姑娘質(zhì)量差，說他在江城遇見那個

    郭慶話沒說完，就見霍呈蹙了眉，不贊成地與他搖搖頭。

    得，得，不說，不說，我閉嘴。郭慶笑著在自己嘴上比了個拉拉鏈的動作，轉(zhuǎn)過臉正要自罰一杯，誰知先對上了江闊審視的眼。

    回來啦，太累了，沒捉蟲，明天醒了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