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光棍一個
1.光棍一個
喂,您好,我想洗車,但是我現(xiàn)在離你們服務中心點還很遠,想叫一個接車員過來。 黎夕心靠在車門外,努力維系著聲音的平穩(wěn)。 我喝酒了,不能開車,不然我不就直接去了嗎,還需要打這個電話嗎? 但是對方客服的累贅服務用語還是吵得黎夕心太陽xue一顫一顫地跳,她借著酒勁兒,沒忍住情緒,直接懟了過去。 好的,那請您提供您現(xiàn)在的地址。懟客服最爽的地方在于,他根本不敢懟回來。 黎夕心左右看了看,報了一個標志性建筑。 等客服定位成功以后,要禮貌道別之前,黎夕心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個,你們可以派一個女接車員來嗎? 她感覺現(xiàn)在她這輛車里的糟糕狀況,與其讓一個男人來看她笑話,還不如讓一個阿姨來教育教育她。畢竟在黎夕心上一段戀情里,她就是這樣被前男友評判著出局的,那時候她從不害怕把自己生活里所有狼狽的那一面展現(xiàn)給他,身邊小姐妹都說她在男朋友面前太隨便了,黎夕心卻不以為然,她把那個男人當作最親近的人,她對他毫無保留也從不掩飾,直到臨近畢業(yè)時,他跟自己提分手時,在那句直擊心臟的黎夕心,我不喜歡你了。的話里,黎夕心才后知后覺,他其實對她充滿了嫌棄。 黎夕心把自己最壞的那一面展露給他時,從來就沒考慮過他能不能接受。 最后他用離開來證明他不能。 黎夕心從那時起就在男人面前建立起了強烈的自尊心。她能接受她親近的小姐妹把她從頭懟到腳,卻受不了其他陌生男人對她指手畫腳,她打心底里討厭那種被評判的感覺。 不好意思,我們現(xiàn)在沒有女接車員值班哦。 黎夕心在心里嘆了口氣,接受了事實。 那就這樣吧。你們接車員大概多久能到。 交通狀況允許的話,大約十分鐘,我們會盡快趕到。 好。 黎夕心掛了電話,拿著車鑰匙進了旁邊的全家便利店,買了一瓶檸檬水,想沖淡一點口腔里的酒氣。她走出全家時,夜風很涼,吹得她的長裙鼓得像燈籠,長發(fā)鬢角飛揚,碎發(fā)瞇到眼睛里,難受得她側頭抬手去撥,把頭發(fā)好好掖到耳后,黎夕心擰開瓶蓋又喝了一口檸檬水,那一口水塞鼓了兩腮,她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向她走來的那個男人。 黎夕心目光凝聚起來,那驟然亮起來的眼神讓人分不清她此刻是喜是怒。 她自己大概也不知道。 在他穿著紅白相間的祥云連帽工作衫,步伐穩(wěn)健地穿過道旁斑駁樹影和昏黃燈光,朝她這邊走來時,黎夕心暗罵自己怎么每次喝多了都能看見同一個人,而且這一次還他媽是動態(tài)人像。黎夕心咕咚一口把檸檬水咽下,用手背擦了擦眼,模糊消失后,那人不僅沒有走,還筆直地站在她車前四處看了看,最后那人的眼神直接且精準地落在了黎夕心身上。 黎夕心那剎那震驚到酒醒了大半。 她筆挺挺地從全家門口那層小臺階上雙腿跳了下來,抬頭跟他對視。 那個汽車服務中心的工作衫款式簡簡單單,穿在他身上,被襯出了一股挺拔清新的時尚感,他頭發(fā)長了一點,皮膚好像也白了一點兒,路燈有顏色,也看得不算真切,黎夕心也不確定他是白了還是黑了,她那時唯一能確定的,這個在午夜十二點準時到達她狼狽醉后撞車現(xiàn)場的接車員,就是她背地里給他扎了無數(shù)次小人詛咒他注孤生,曾經(jīng)嫌棄她窮所以移情別戀的該死的前男友,林木森。 王八蛋林木森。 黎夕心努力地穩(wěn)住自己酸澀到要往下撇的嘴角,默默深呼吸好幾次憋回那瞬間要涌出眼眶的眼淚。她站在那里看著他,倔著臉色,在心里罵了他幾百遍王八蛋。 林木森柔著眼色站在車旁回看她,下一秒就要開口。 黎夕心在這一邊終于是比他早了一步,向他走了過去。 她的反應極為鎮(zhèn)定,臉上沒有表情,沒有開口叫他,更沒有對他有任何多余的動作,比如巴掌,拳腳什么的,通通沒有。她的鎮(zhèn)定近乎冷漠。打開車門,把車鑰匙遞給他以后,黎夕心就坐上了副駕駛座,啪得一聲狠狠給自己扣上了安全帶。 林木森拿著鑰匙,從另一邊打開車門,低頭就聞到了車里撲鼻的酒氣和一股濃烈的酸腐味,顯而易見,有人在黎夕心的車后座吐了。 黎夕心在心里跟自己說,他要是敢透露出半個有嫌棄意思的字,她就理直氣壯地回過去關你屁事啊,拿了錢就好好工作,管那么多管得寬。她甚至不該去看他此時的表情,管他怎么想呢,他現(xiàn)在怎么想一絲一毫都影響不了她,一絲一毫都影響不了! 但林木森一言不發(fā)地坐上駕駛座,綁好安全帶,發(fā)動車子,其間連一個捂鼻子或者皺眉的小動作都沒有,好吧,黎夕心承認,她是瞟了他一眼,而且那一眼并沒有用多么高級的技巧,輕而易舉就被林木森發(fā)現(xiàn)了。 你還暈車嗎? 林木森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低音炮,低緩又輕柔,像微風吹皺的一捧水。 黎夕心那瞬間扭頭回來,裝作一邊理頭發(fā)一邊揉眼睛。 她把她這邊的車窗往下降了一半,算作是一種回應。 以往,在他們從前的那些時光里,林木森開車時,黎夕心就坐在他旁邊,永遠落下半截車窗,不管是炎夏還是寒冬,暈車的黎夕心都需要在車上這樣透氣。 五年了。黎夕心。林木森等紅燈的時候,看黎夕心在旁邊發(fā)呆,適時地插了句嘴。 他倆在黎夕心大三那年分的手,距離現(xiàn)在,差不多是五年。 他不說還好,黎夕心能夠把某些情緒嚼碎了咽回去??墒橇帜旧@么風輕云淡的一句五年了,倒是讓黎夕心感覺心臟長了一把倒刺,扎得她當下就坐不住了。 你誰???別跟我說話!你再說話,我投訴你sao擾! 黎夕心這一嗓子吼出來,把林木森整愣了。 他一邊穩(wěn)穩(wěn)地開車,一邊咀嚼出了黎夕心剛剛那些話里的意思,默默地點了點頭,嘴上沒說出來,只用動作說明了自己會聽話。 黎夕心想到了過去,她跟他吵架,鬧小脾氣的時候,她不想說話,林木森說什么她也不理,要是他說多了,黎夕心就吼他叫他閉嘴,林木森就輕輕哦一聲,然后點點頭閉嘴。其實大部分時候都不是他的錯,可是黎夕心說的話他大部分時候都會聽。 開回去的那一路,林木森再沒開過口。 直到到達目的地,黎夕心先下車在外面等,林木森進去跟同事一起工作。 黎夕心站在那個員工榮譽榜前,看到了屬于林木森的職位,汽車維修技術人員。林木森技校畢業(yè),也算是專業(yè)對口。黎夕心看膩了林木森那張眉清目秀的證件照,扭頭從挎包里摸出了茶煙,想吸兩口解酒,摸半天沒摸到打火機,不知道是丟到哪里去了。黎夕心煩躁地把煙放了回去,就在這時,林木森從后面的工作間走出來,把自己的套袖卸下來,填了張登記表,過來給黎夕心簽字。 黎夕心看到那下面有一個工作滿意度評價表。林木森站在她旁邊,黎夕心卻當他面問正坐在前臺刷微信的那哥們兒: 這個評價表影響工資嗎? 你給一星的話,就當作是一次差評,這個月獎金扣兩百。 一星我都不想給呢?黎夕心跟著問。 那哥們兒從屏幕前抬起頭,看到林木森就站在黎夕心旁邊,一時有點尷尬。 一星都不給就是投訴,你可以直接讓老板叫我走人。 你別說話。你說話的聲音特別特別特別難聽,我一聽到就反胃......話還沒說完,黎夕心就一個反胃嘔得一聲堵了喉嚨。 前臺那哥們兒下意識跳了起來,躲遠,以為黎夕心下一秒就能洋洋灑灑吐他一桌。 黎夕心立馬捂住嘴,向外面跑,附在一個垃圾桶旁邊就一吐汪洋,把她上車前喝的那瓶檸檬水全吐光了,吐得眼淚往下嘩嘩地流,也不知道是酒醉的還是風吹的。 等她吐完起身,旁邊無縫銜接過來一包紙巾,黎夕心低著頭接過來,故意沒看他是誰,把嘴和臉都擦干凈,林木森又遞過來一瓶水,這時候他一句話都沒說,那瓶水還是擰開了蓋的,所有動作都和從前一樣。 黎夕心沒接,手狠狠把他手腕一推,進去填表,要拿車。 看在那個紙巾的份上,她給林木森打了一星,本來她真的一星都不想給。 林木森沒說什么,神色很坦然,自己也簽了字。 美女,你喝成這樣,怎么開得了車?。磕莻€前臺哥們兒把東西歸了檔,林木森就拿了鑰匙給她把車開出來。 我叫代駕。 哎,好。 黎夕心拿起手機,氣鼓鼓地點,點了沒幾下,連不上網(wǎng),在門口走了沒幾步,好不容易連上了網(wǎng),電話都沒撥出去,電量低于百分之三,直接給她關機黑屏了。 那只是她那倒霉的一周里來,最平平無奇的一樁倒霉事。 剛剛經(jīng)歷的那么多大風大浪,平地起高樓她經(jīng)歷了,高樓平地塌她也經(jīng)歷了。 哥們兒,跟你商量個事唄。我手機沒電了,叫不了代駕。你能不能用你手機叫一個?我把我的微信號給你,等我回去手機充上了電,我就把錢給你轉過來。 那哥們兒眨著一雙大眼睛,看黎夕心看了好久,一瞥眼看到林木森開著車出來,停在黎夕心旁邊下了車。 美女,讓他送你唄。都不要錢的。 黎夕心回頭看林木森站在那兒輕輕皺眉。 他開車不說話不就行了嗎?您反胃成那個樣子,他肯定是不敢說話了。那哥們兒看看林木森,又轉回頭看黎夕心,笑了笑。 黎夕心那時聽出了那哥們兒的拒絕意思。她站在林木森和那哥們兒之間,有點不知所措。打死她也不會跟林木森開口說話求助的。 美女,不好意思哈。我家妻管嚴,尤其是你這么漂亮的,我老婆要是知道我拿私房錢給你叫代駕,還加了你微信,我家都回不了。你理解理解哈。 這番話說的極為誠懇,充分暴露了那哥們兒的家庭地位。 那他老婆允許他大半夜送一個女孩兒回家嗎?黎夕心指著身后的林木森,下意識就脫口而出問那哥們兒。 那哥們兒眉一抬頭一搖:他有哪門子老婆???光棍一條,打了三年光棍了。 黎夕心一愣。她扭頭看了林木森一眼,林木森無辜地抬頭,無奈一笑,也沒多說什么。 林木森開著車送黎夕心回家。 黎夕心體會到了難得的安靜。那三天,她只要一離開公司就會承受一連串的奪命call。有一部分是信任的下屬來辭職,有一部分電話是因為錢。 現(xiàn)在手機沒電,充電寶沒帶,車子也有人開,黎夕心什么都不用處理,什么都不用面對。 海市的夏天太熱了。要是能去游泳就好了。黎夕心沒頭沒腦地說。 我前幾天感冒的時候,就想喝我媽煮的老母雞湯。 她隨便刷了刷頭發(fā),帶下來好幾根落發(fā):脫發(fā)太嚴重了。去理發(fā)店那個理發(fā)師都笑話我。 林木森,你他媽啞巴了。剛剛不是還嘴巴叭叭叭的特別能說嗎?黎夕心又一次爆發(fā)了。 林木森輕嘆了口氣:你不是說我聲音特別特別特別難聽,惹你反胃嗎?剛洗的車子又吐臟了不就白洗了? 沒勁。林木森你真沒勁。黎夕心累了。 她后來也沒跟林木森爭辯,吐槽完他這個人沒勁以后,黎夕心就歪著頭,閉眼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