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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那日說等她來,可是過了許久都沒見個人影,不過縣長也不甚在意。來酈城已有三月,縣長不再走街竄巷地與人游樂,主要是旁的人見他總贏得太多紅了眼,漸漸不再與他對賭,縣長故而又繼續(xù)辦他的學(xué)堂去了。 那學(xué)堂就設(shè)在知府院的右邊,日日都可聽到那明德至善的大道理,縣長親自教學(xué),他讀一句,學(xué)生們便有模有樣地跟一句,好不認(rèn)真。 年關(guān)將至,酈城卻是安靜了許多,人們不再外出買賣,而是呆在家里準(zhǔn)備著過年的事宜。酈城是眾多商賈的落腳地,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故而過年的習(xí)俗也頗為不同。 有的人早早做好了五味臘八粥,有的人以肥雞為宴,有的人卻喜吃臘腸臘rou;有的人觀廟會、逛花街、燒煙花,好不自在,有的人卻趕著攜家眷上山祭祖??傊饔懈鞯倪^法。 但知府院卻什么也沒有,只在門口貼了個紅紅的對聯(lián),可謂是冷冷清清。 縣長也不出門,整日躺在火爐旁,抱著一本破書。 一旁的小侍時不時往火爐里添些炭,偶爾一言:縣長,該翻頁了,他已經(jīng)在那面僅有三行字的序言盯了一個多時辰了。 縣長冷下臉來,把書扔過一邊,看著他,問你可知道有什么好去處? 那小侍想了想道:去廟會吧,去為新年求個福,祈求皇帝趕快詔他家大人回京。 他坐著不動,也未應(yīng)聲,他不想去。 去為酈城百姓求平安康健,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賺盡天下之財,小侍無奈道。 縣長聽著開心了,滿意地點頭,不錯不錯,走吧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就走。 去廟會的路上多泥濘,土里混著接連幾日的紛紛雨,不過雨粘著街上的燈籠,使得那一串的紅格外的明艷干凈,這年,倒是紅絨絨地暖。 街上的人并不多,畢竟雨剛停,沒人刻意去打擾萬物寧息。 寺廟一片荒蕪,也不見什么人,入秋落的葉,堆滿了整個廟院也不見有人打理,簡直比他那破府還要寒涼。 拜佛要看吉時吉日,酈城人來也多是正月初一,他們來的太早。 縣長踩在枯葉上,踩碎了寺廟的寧靜。 聽到聲響,才有人出來迎。 縣長抬頭望到有個人從門扉后輕輕走出來,她手里拿著一筒扁簽,紅裙輕薄,外面套了件糯軟地棉披風(fēng),輕巧地走到他跟前。 她的臉上毫無妝飾,膚白如雪,唇上一抹胭脂紅,對他笑縣長來求福么? 他恍惚間應(yīng)了一聲是,轉(zhuǎn)而又問你是這廟中人? 她走在前面為他引路,這廟一直無人看管,我也只是偶爾會來。 他點著香,向那尊沾滿灰的佛像拜上三拜,閉上雙眼,十指合心,安靜而又虔誠。 楊花看著他下跪、叩頭,心上一動,她以為這世上沒人能治得了他,原來還有佛,即 他或許不是潛心向佛的人,不是信徒,卻有敬畏。 他起身時,楊花搖了搖手中的竹筒,讓他抽一支。 心想事成小小四字刻于簽頭,溫潤雋秀。 倒是個好簽?zāi)?,他白凈而修長的手指輕輕擦過那四個字。 楊花只匆匆一看,轉(zhuǎn)身問那站在門口的小侍你也要來一簽么? 不了,那小侍擺手拒絕,又看了看這兩人,知趣離開。 楊花伸出手讓他還簽,笑道:這簽不送人。 縣長許了什么愿?她確是好奇。 自然是為百姓求福他義正言辭。 還以為是為升官求遷呢楊花語氣飄然,話中帶諷。 這倒是忘了。 楊花看不慣他那惺惺作態(tài)的樣子,但也不發(fā)作,把竹筒放到燭臺上,又拿起門后的掃帚。 縣長見此,奪過她的掃帚,熱心地說著:我來。 楊花雙手環(huán)抱胸前,也不說什么。 她坐在佛前的臺階上看著他,掃帚觸地,掃起沙沙聲響,落葉被他堆到樹下,地上留有水漬未干的痕跡。 佛門前無陽也無風(fēng),那沙沙聲音聽起來像是一本佛經(jīng),是她娘從前常念叨的那一本,那時娘親跪在佛前,楊花站在她身邊,她爹在院子里掃地。那時她娘總是咳嗽,咳得厲害時她爹便扔了掃帚跑過來。 一如現(xiàn)在,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她的視線。 他問楊小姐是信佛之人? 楊小姐? 不是,楊花緩過神來望著他,他頭上的光有些晃眼,她看不清他的臉。 她不信佛,佛不曾救她病重的母親。 他放好掃帚便要離開,楊花隨后關(guān)上了門也跟著他走。 她今天淡漠了許多,不似往日那般張揚,他倒是有些意外,在他看來,過年應(yīng)當(dāng)會更喜慶些。 他們一前一后地走著,雨停了一會兒,路上人多了起來,攤點也已擺了不少。 縣長的名字是什么?她偶然冒出一句話來,他走在前面聽得不真切,便緩下步伐問了一句什么?。 我說縣長的名字,叫什么? 陸越,字迴之他輕聲道。 楊花愣了愣,他嗓音帶沙,話音卻是清澈,他安靜的時候真當(dāng)像個溫潤謙和的公子。 知曉了名字,便可算命了?他問。 她聽了卻是一笑,算姻緣,看前途,卜吉兇,或是解夢,陸大人想算什么? 噢?天機已至?他訝異道,裝得深不可測的樣子。 楊花點點頭,嗯。 陸越卻是沒想好,走了好一段路才說下次吧。 日色漸淡,天是愈發(fā)的冷,嗖嗖的風(fēng)刮起來沖得人一哆嗦。 寺廟在酈城郊外,且只有一條路,他們回來時走得很久,到了街角才要分道。 嘿!小花兒,吃糖葫蘆不?一個滿面紅光的老頭喊到。 他向楊花走過來,走得吃力,面上卻很高興。 誒楊花跑過去扶他。 那老頭看到她身邊的陸越,皺著眉頭這只剩一個了。 陸越還沒說話,楊花便將那糖葫蘆搶了過來,沒事兒!他不要的。 陸越只好點頭笑笑。 謝謝叔伯誒楊花帶著調(diào)皮的語氣向他眨眼,那老頭看看楊花,又看看陸越嘆了聲氣,欲言又止,只道了句新年好便離開了。 他們終于走到某一個巷口,楊花低頭幾欲作揖,陸越雙手搭在身后看著她,街光的紅才在她的臉上晃了一下。 他忽然看到她抬起頭看他,目光相接之間,她說:陸大人還是別辦那勞什子學(xué)堂了 她的眼神如此真摯,卻話不對情。 他問為何? 楊花直起身,冷笑一聲陸大人今后若是想找人陪讀大可來找我,何必苦了那幫孩子。 陸越站在原地不說話,神情不悅。 楊花說完就走了,走時風(fēng)姿翩然。 她咬了一口糖葫蘆,酸甜可口,回想起那張俊俏臉上緊閉的雙唇,她一語道破,他頓時又恢復(fù)了往時的兇相。 是的,楊花總覺得他很兇,即使與人親近隨和,可還是改不了骨子里的那份高傲。不僅楊花這么看,整個酈城的人都看在眼里,他氣度不凡,行事雖有放浪之處,而實際上極為守禮,一看便知是世家貴族出身?;蛟S酈城人與他交好也免不了有所攀附,畢竟商賈多利心,即使他落魄至此。 她本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也并無惡意,她只是想他不應(yīng)該變成這樣,一個偽善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