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二更）

    早上蒸了包子吃，包子吃完了，周年站起來往廚房走，邊走邊嘟囔著：煤氣灶關(guān)了嗎？我笑話她，你記憶呢？她笑了。

    她會忘了早上吃了什么，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來，我說想那個做什么？想想中午吃什么，讓家里傭人去買。

    她手機(jī)呢？又到處找了，這不明明在她兜里嗎？

    年年，你是在逗我開心嗎？我問她。

    這類事情越來越頻繁，她這一秒就忘了上一秒的事。直到有一次，她趁我上廁所下樓扔垃圾，半天沒回來，我下樓去找，她站在兩棟樓中間左看看右看看，終于見到我才跑過來，太陽曬得她滿臉通紅，她呵呵笑說，我差點找不到我們家。

    我心中警惕，帶她去了醫(yī)院，掛了專家門診，進(jìn)行了PET檢測，認(rèn)知功能測試，心理測試后得出結(jié)論是患了阿爾茨海默病，俗稱老年癡呆。

    這病無法逆轉(zhuǎn)無法根治，就算發(fā)現(xiàn)及時，用藥物幫助延緩病情發(fā)展，對患者而言黑暗的那一天還是會降臨。

    我和醫(yī)生說好，瞞著周年，只說她年紀(jì)大了，記憶力減退很正常，按時吃藥，吃飯，多運(yùn)動，好好睡覺會好起來的。

    周年信我的，我把藥劑標(biāo)簽撕了貼了維生素的標(biāo)簽，每天定時定量喂她吃。

    我們不是醫(yī)生，缺乏這方面的認(rèn)知，我去搜索專業(yè)性強(qiáng)有權(quán)威的專家發(fā)的論文，得出一個殘酷我不想接受的結(jié)論，那就是電視上演的絕對不假，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最終會將身邊的人遺忘，她會忘了我，我是她最親最近的人，終有一天她會把我當(dāng)陌生人。

    我說服自己要接受這樣的事實，潛意識還是不愿意的，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她。

    早上醒來，我附她耳邊說我愛你。她看我半晌眼眶紅了，我太少把愛掛嘴邊，每說一次她會感動，會纏著我讓我再說，我今天不用她纏，一遍遍說我愛你。

    她說我不正常，笑嘻嘻起床上廁所。

    我蒙著被子哭了。

    我一天能說好幾遍，老了后rou麻了，對著一朵小野花張嘴就來，媳婦，看，那花好美，在我眼里你更美，所以我愛你，不愛花。

    媳婦，看天上的白云，有我愛你的形狀，多變的，下著雨我也愛你。

    她說太rou麻了，真愛聽。我頭大了，上百度搜了好多，再用自己的話說給她聽。

    一些癥狀隨著時間慢慢跑出來，我不敢讓她一個人出門，怕她走丟，也不敢明著給她戴留著聯(lián)系號碼的牌子，讓誰都知道她是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也不敢讓她知道得了這樣病。

    有天她終于消失在家里，我慌亂，打電話給兒子，叫了許多人到處找，一直到太陽下山，我在我們曾住的別墅里找到她，她坐地上，抬著頭看樹上的楊桃，見了我開始哭，她想我們的女兒思年了。

    她沒有先忘記我，會遺忘他人，先從遺忘名字開始，比如見了cao游令，她半天叫不出他的名字。

    那天我們在別墅里呆了很久，她上了樓，我跟著上去，是三樓，我很少到的地方，原來有個空的房間，里面放了些她從娘家?guī)淼膶儆谒臇|西，全裝在紙箱里。

    她當(dāng)寶貝抱著，不讓我碰，里面有筆記本，有相冊，看著挺重，她執(zhí)意要自己拿，我便隨她。

    夜里趁她睡著，我爬起來翻出她又藏好的箱子，坐沙發(fā)上一本本看，是什么寶貝讓她收藏這么多年。

    相冊有我曾經(jīng)翻過的一本，我擱一旁，去翻別的。

    有一本是她的小時候，七歲開始與她jiejie還有我的合照，有些照片我家也有，這本我很快翻完。

    翻開第三本，我愣了，怎么每一張都是我，有我給她自拍的，有她偷拍我的。不止一本，兩三本，主角全是我。

    我猜到什么，只是不敢確定，又看見粉色的筆記本一角，我之所以那么熟悉，是因為它在我手上好幾次我忍住沒翻開，

    它封面有一層透明膜保護(hù)著，這么年過去依舊抵不過塵埃，它陳了，舊了，沒了之前的櫻花香，一股nongnong的古老氣息帶著灰塵，我咳了兩聲，捂住了嘴巴。

    周年睡得不太安穩(wěn)，我怕吵醒了她，起身去看，還好，并沒有。

    她的字很秀氣，不是現(xiàn)在一筆一畫像小孩子學(xué)畫畫。

    第一頁，紙的中間只有一行字：「他請我吃冰淇淋，我感冒加重了，不覺得難受，好開心，因為在他身邊。」

    我情緒開始波動，一頁頁翻閱，一本本看完。

    「我七歲，他多了一倍，十四?！?/br>
    「jiejie說讓他等我長大，我不敢，我只想快點長大?！?/br>
    「頭發(fā)長啦，他不再覺得我是男孩子，我要變美，迷死他?！?/br>
    「學(xué)習(xí)哪有想他來的舒服？」

    「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考他附近的大學(xué)，多難我都要試試?！?/br>
    「數(shù)學(xué)考了105分，他說厲害，繼續(xù)加油，我下次得考140分，驚掉他的牙?！?/br>
    「我在他身邊，卻不是身邊的那個人?！?/br>
    「我喜歡他，喜歡了很久，像陳年老酒一樣醇香。又像是剛動的心，躁動炙熱?！?/br>
    我突然明白，為何當(dāng)初她不愿意叫我一聲哥，周柚雯喊我蔣哥哥，她就不，我丈母娘那會訓(xùn)斥她直呼我名字沒禮貌，她憋屈的叫了聲州浩哥，一叫叫了好多年。

    我向她表白，想她給個機(jī)會讓我追求她，結(jié)果她直接答應(yīng)做我女朋友。

    原來啊，原來，她偷偷喜歡我很久，久到我覺得不可思議。幸運(yùn)啊，我在我對她只有一點點喜歡時開口表白，當(dāng)初真怕再也見不到。

    我抹了抹臉，全是淚，我雖沒虧她，但我始終覺得愛不夠，怎么能夠？她搶跑了十一年，愛得比我還深。

    知道這真相，在我面對她有天醒來問我是誰時，沒那么悲傷無助，老天爺該是讓我還債的，把那十一年還給她，她忘了我，我還要愛著她。

    我傷心過一次，她從超市出來，我沒來得及牽她手，她朝著一個方向跑過去，抱住一個陌生人，男人顯然嚇到了，好在人有禮貌，沒用力推開她，只是極力解釋，他不叫州浩。

    男人與我年輕有幾分相似，她記得我年輕的模樣，不認(rèn)我老了的樣子。

    我想到一個辦法，隨身帶著我年輕時的一張照片，會告訴她，我就是她的州浩。

    她認(rèn)得照片，偶爾也會突然一陣記起我，她知道自己病了，記起我時會痛哭，她不愿忘記我，不要忘記我。

    我說不會的，肯定不會的，你忘了我努力讓你記得，我一直在你身邊。

    她從病起，到病發(fā)，到最后感染了其他病去世，整整十一年。閉眼的最后一句對我說的，蔣州浩，我愛你，年年愛你。

    她從未忘記愛我，終究是我欠了她。

    來生我們還要遇見，年年，換我先愛上你，死纏爛打追求你，捧著一顆真心怕被你摔碎小心翼翼愛你。

    我說過，年年有我，陪你年年。我沒年年了，身體熬不過這一年，也不想讓她久等，輪回的路上我想牽著她的手。

    年年到此結(jié)束，我們六月再見，新文應(yīng)該又是剛插隊的棠家會復(fù)仇的大小姐。

    祝你們開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