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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轉(zhuǎn)秋的時候，姨夫幫肖緣看的活兒有了著落，隔壁縣有好些大型工廠。姨夫有個弟弟在工廠帶著幾條生產(chǎn)線，算是一個小領(lǐng)導(dǎo)，缺人的時候順帶將肖緣安排了進(jìn)去。

    肖緣在工廠上班之后，就搬到集體宿舍去住，假期的時候才回家來。一個月兩天假。李繡不是個苛待兒媳婦的人，肖緣回來她就煮了一大鍋rou招呼她吃，還洗干凈了幾塊臘rou讓她帶上。

    晚上，婆媳倆難得聚在一起說話，肖緣看著火，一邊手上不停剝豆子。李繡站在土灶鍋后頭炒菜，屋子里煙熏煙燎，鐵鏟擦著鐵鍋的聲音響亮，菜香濃郁。

    “干得下來不？你們平常都做些啥？你三姑也在廠里上班，累得很，一天大半時間就坐在那機(jī)器前頭，喝水的功夫都沒有?！?/br>
    肖緣看了一眼火，將多余的柴退出來，以免菜炒糊了，“還成。我們也忙，早上七點上班，晚上七點下班。剛開始不會縫紉機(jī)，人家上扣子，一個小時做七八件衣裳，我就做兩三件。慢慢熟練就不難了?！?/br>
    她還很能吃苦堅持，跟她一道進(jìn)去的二三十個人，半個月下來跑了一半。領(lǐng)頭的脾氣不好，勞動力又是最廉價的，人家才不怕得罪人，罵起人來兇神惡煞，跟肖緣一道的幾個小姑娘，好多都罵哭過。

    肖緣也挨罵，不過她不愛頂嘴，心思又細(xì)，錯過一次的地方下次再不會犯。漸漸地手上熟練起來，就不怎么犯錯了，人家看她勤快，又文文靜靜的，不好意思再說。反而跟領(lǐng)班的關(guān)系好起來。

    不過她也不喜歡在李繡他們跟前訴苦，就是剛開始工作艱難些，盡挑人放心地話說。李繡道：“所以現(xiàn)在廠里的活兒不好干了。先前鬧著分地，如今真把土地分下來，又鼓勵支持生產(chǎn)發(fā)展，好些人都出去找活兒干。人家有了挑揀的余地，就不擔(dān)心沒人?！?/br>
    近來幾個月，上頭一連下來好些文件，先是分了地，又派人下來開展演講。肖緣他們廠里前兩天就放了一次演講小電影，她覺得那樸實戴眼鏡的領(lǐng)導(dǎo)說得很對，“……誰不想擁有自家地呢，現(xiàn)在就把土地交到大家手上，一年到頭收多收少，全憑你們自己做主。國家最不怕的就是大家富有哇，咱們這里的干部就是怕大家賺到錢嘍！收入高了，人民群眾富了，資本主義就冒出來了——這話真沒道理！人家外國人都不這樣看，人家巴不得人人手上有錢，這是我們學(xué)習(xí)的地方?，F(xiàn)在不單單種地一條路走，只要你積極，肯吃苦肯下功夫，國家就是大家伙兒最結(jié)實的后盾……”

    這樣一通演講下來，人人心潮澎湃，仿佛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街上的電視、電影、廣播、報紙，都在大力宣揚(yáng)新政策?，F(xiàn)在，私自販賣商品已經(jīng)不叫投機(jī)倒把，改叫私人企業(yè)，國家不但不打擊，而且給予支持。沒錢給錢，沒技術(shù)給技術(shù)。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

    社會經(jīng)濟(jì)仿佛一條盤踞許久的巨龍，吃飽喝足，開始為騰飛活動筋骨。沒幾個月，白勉峽便活了一個跳蚤市場，各種小攤販如同雨后的竹筍往起來冒，大家都在摸索階段。

    肖緣隱約覺得自己該做點什么，可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她什么經(jīng)驗都沒有，認(rèn)識的人也少，所以不能急。她一直是個踏實肯吃苦的性子，干一件事，就專心致志全身心投入。

    不知不覺，便在制衣廠上了五個月的班，冬月如期而至，漫天的大雪覆蓋了河子屯。山上山下、谷里坡上，整齊旺盛的莊稼是農(nóng)民的底氣與幸福生活的資本。

    一切都在朝著輝煌的方向邁步。廠里上班到最后一天，肖緣將領(lǐng)到的薪水存入郵局，留下一小部分，給周桂花和李繡各自買了一件毛衣。

    又買了一大堆毛線、布料、花線，她想買個縫紉機(jī)，價錢不便宜，至少要花半年的工資才能買個二手的。幸好，張英婆家跟鎮(zhèn)上百貨經(jīng)理有點親戚關(guān)系，幫肖緣算是半賒半買了一臺八成新的，按月付款就成。

    縫紉機(jī)到手，肖緣高興極了，她在廠里學(xué)了不少東西，如今衣裳的搭配、顏色的組合，圖案的挑選都難不倒她。有空的時候她不是到省城去開眼界，便去圖書館借書看，只要是寫服裝的書，她都看。

    有的有用有的純屬浪費(fèi)時間，她也看的津津有味，生在小城鎮(zhèn)里，哪里有什么新潮的審美。為了鍛煉自己的眼光，放假她也跟廠里玩得好的一起去看個電影話劇什么的。

    肖緣學(xué)做衣裳，第一件就送給了李繡，李繡愛不釋手。說是比商店里買的還要好看、貼身，肖緣也不知婆婆有幾分鼓勵自己的意思，跟何兆寫信的時候便把這些經(jīng)歷講給他聽。

    何兆一聽媳婦第一次做衣裳給了別人，理直氣壯得也要新衣裳，還喜歡旁敲側(cè)擊。廠里男人多不多，他們怎么工作的，她有什么特別處得好的人沒有，男女宿舍離得近還是遠(yuǎn)。

    肖緣拿他沒法子，一次不搭理，下一次還會問。他說他在廣漠的大草原上，那里的天一片湛藍(lán)，好像深潭里萬年不動的水，那里的山川一眼望不到盡頭，視線所及仿佛天就在頭頂上。

    數(shù)不清的牛羊，滿山滿谷，大家住的房子走到哪里帶到哪里。冬天的時候，整個世界銀裝素裹，寡靜得仿佛到了世界盡頭。春天到了，綠意席卷大地，萬物復(fù)蘇，到處都是蓬勃的生命跡象。

    肖緣想象著何兆描述的那些場景，心馳神往。他從來不說他的工作是什么，也不跟她講危險的程度，只是向她展現(xiàn)神仙畫卷一般的環(huán)境。

    他在身邊的時候，滿嘴情話，才不管肖緣信不信，想到什么張口就來。出門了，卻好像將那些甜膩膩的情思全部收斂起來，一本正經(jīng)的跟她談生活、談異鄉(xiāng)、談獨(dú)處的孤獨(dú)。

    只是在信尾會墜上一句思念，他總是會說，那些美妙仿佛另一個世界的景色有多好看，只是她不在，不能親眼看見。所以，在他眼里，世間萬物都活成了一幅精致漂亮的畫，終究失于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