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凋春
碎玉凋春
什么?贖身?! 啪地一聲脆響,上好的騾子黛被用力拍上梨花木梳妝臺,昏黃的菱花銅鏡里反射出鴇母高高挑起的細眉,聽到如此消息,她大紅唇瓣掀動,輕嘖一聲。 往日里怎么沒看出來,這圭媛倒是個有些運數(shù)的一上來就贖身 來了生意,鴇母鳳眼微轉(zhuǎn),盤算許久,猶猶豫豫透了個八十兩出來。 八十......不行,還是一百吧,反正言家人傻錢多,就一百兩,少一分都不行。終于定了個合適的價格,她心滿意足,重新拿起眉筆,接著勾勒還未成形的眉峰最近馬少爺來的少,昨天夜里偏偏還鬧起那般事端,愁得她喲,臉上的雜毛是一根接著一根。 又看到一處毛茬,她嘆息一聲,用小鑷子拔了,頭也不回,繼續(xù)囑咐那龜公。 做買賣心急不得,我這邊多吊上一會。你先去,好生招待著,打聽打聽口風,若是瞧著機會,就把價格再往上多抬抬,可別怠慢了貴客我跟你說話呢,怎么不回話?聽見了沒有? 額,聽,聽見了 你這是沒吃飽飯?蚊子叫似的 脊背突然傳來一陣涼意,多年浸yin俗世的敏感讓鴇母的聲音變了調(diào),她轉(zhuǎn)身,驚悚地看見門外正立著三個人領(lǐng)頭負著手的那個,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口中人傻錢多的言公子。 他此刻面無表情,也不知到底聽去多少。 鴇母問詢的目光投向圭媛。 桂圓自然沒有回應(yīng),她立在大人身后,氣鼓鼓一張臉,看著倒比正主還生氣。 誒喲!鴇母一個激動,眉毛直直飛到了太陽xue,她管不了那么多,急匆匆把手上東西扔在一邊,掐著手將人迎進來,原來是言公子!看看,果然是我們家圭媛伺候得好,言公子的臉色瞧著都比昨日鮮亮許多~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個不要臉。鴇媽果然深諳此道,對自己方才叮當作響的金算盤只做不知,笑盈盈又要好一番奉承,就被衍虛伸手打斷。 不必多言。風寒心熱,昨夜一時托大,到底入了些病氣。他輕咳一聲,侍從適時遞上一顆胖嘟嘟白銀元寶足斤足兩,官辦官制,正正好好一百兩整,一百兩,銀人兩訖,圭媛的賣身契在何處。 契者,大約也。既然為約,便有它的束縛在。兔妖本該于靈山野泉間自在奔顧,哪怕到了幻境中,也不該被這草草一張黃紙寫盡身家性命。 衍虛心下不愉,見鴇母仍在猶猶豫豫,不由橫眉,還有何事。 他本該是山人隱客,略施威壓,竟半分不少豪族貴氣,鴇母被嚇得撲通跪倒,肥手一抹,倒也流下幾滴鱷魚淚。 言公子心系圭媛,自然是圭媛天大的福分,老鴇兒本不該有所阻攔??蓧木蛪脑谧蛱煲估铮逇馍狭碎T,樓里的春娘出了點子事兒,現(xiàn)在蔫噠噠癱在房里,眼看著就要不行了,若是圭媛再被贖走,老鴇兒一下子少了兩個姑娘,攤子一下子少了兩根柱子,我這紅樓還怎么開得下去,攤子還怎么立得起來?所以啊,不放圭媛,當真非是老鴇兒有意刁難,而是確實世道艱難,身不由己啊...... 雖說一切不過是抬價話術(shù),但自己所言畢竟也沒有摻假,想起春娘死后那些可能飛走的銀子,鴇母肥唇一癟,又是不少貓兒尿順著臉頰滾落,何況小圭媛也算是老鴇兒看著長大,這母女般的情分,眼睜睜看著她被娶走,老鴇兒心里也實在割舍不下...... 感覺烘托到位了,她拿起手絹擦了擦眼角,順帶著偷偷向圭媛使個眼色這賣身的銀子她可不會全部獨吞,米缸滿了,下面的老鼠才好多得些口糧,竹杠難得,此時不敲更待何時? 一個眼神掃過去,桂圓果然激動起來卻不是為了什么金三銀四的瑣事,她握緊拳頭,蹬蹬上前兩步,恨不得倒拎著老鴇,把她的話全抖摟出來。 什么?!春娘jiejie就要不行了? 他們這次來,一則是為了給自己贖身,再一則,卻是為了從春娘嘴里買些情報出來錢夢秋的愿望尚不明確,目前所有線索都指向錢少爺,若想探聽消息,最好的人選便是春娘。 可現(xiàn)在,老鴇居然說,春娘快不行了?! 這算什么道理! 桂圓向來不爭不搶,若非還會說幾句話,活生生便是只鋸了嘴的鴨子,可此番眼睛一瞪,腰一叉,倒真把鴇母唬住了幾分,她老腰后仰,一時呆若木雞。 不行了便是不行了,做我們這行的,生老病死,都比旁人容易些...... 鴇母還待再把話題圓回贖身,一個錢袋子咚地砸在眼前的地板上,再抬頭,屋里已經(jīng)人去樓空。 ...... 正當朝晨,倚香苑的回廊中,嫖客的鼾聲此起彼伏,家家自掃門前雪,發(fā)泄完世俗欲望的飲食男女顯然對于他人發(fā)生的一切漠不關(guān)心。 春娘的房間就在一樓的正中。 這是一個極度方便客人往來的好位置。 在門外看不出什么,桂圓叩敲房門,一個小丫鬟縮著腦袋拉開木栓。 ......圭媛? 看見桂圓的打扮,她的眼睛先是一亮,最后嘴角便往下沉沉地一扯,你來做什么? 平日里裝得多單純,見了男人,還不是把腿一張。 只是有命賺錢也要有命花才行。 可別跟房里那個一樣...... 丫鬟的嘴角又上揚起來,她把房門拉開,這才發(fā)現(xiàn)圭媛身后還站著一位公子,眸光只是淡淡掃過,就足以把人壓得心頭一跳。 我...... 她不由自主想解釋些什么,桂圓卻無暇細聽,屋里血腥味彌漫,遍尋不著人影,她急得口干舌燥,春娘jiejie在哪里? ......這里。 回答的卻是衍虛,他緩步上前,雕花軟床上斑駁紅漬延伸,目隨影動,他們尋找的花娘正半躺于窗邊木榻。 單薄的一張皮囊,已是進氣多,出氣少。 ......怎么會這樣! 看清春娘的情狀,桂圓驚訝地幾近失聲。 昨天自己離去之前還是好好的,在回廊里,攬著錢少爺,抿唇笑著,哺喂他喝酒...... 她總說要掙許多銀子,之后自己開一家南風館...... 是誰這么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