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你好自為之（1更）

    父女倆似話里有話，蕭意瀾聽得云里霧里。

    一家人吃得各有心事，本是千家萬戶圍爐而坐的團聚歡喜節(jié)日，四人之間氣壓沉沉。

    從飯店出來，林衡堅持要送林文忠回養(yǎng)老院，林文忠照舊拒絕，在路邊攔出租車。

    正是歲末的夜里，七十七歲高齡的林文忠身體已不復(fù)當年魁梧，如今腰背佝僂,白發(fā)蒼蒼，看得林衡心酸。

    多年的爭鋒相對，林衡太清楚父親執(zhí)拗的性格，也不再勸他。

    林衡先讓蕭意瀾帶林蘿上車，自己則和父親一高一矮并排站在路旁，他棱角分明的面龐上，滿是沉痛的悲哀：爸，我知道您心里對我很不滿，關(guān)于母親的事，還有落落的事，我做得不盡責(zé)。

    地面濕漉，林衡一襲深灰色大衣，從冷清的大街小巷刮過的北風(fēng)卷走地面上的殘葉，掀起他的衣角，吹亂父親稀疏的白發(fā)。

    林衡的遞給父親一根煙，自己也點燃一支，幽深的眸光里映照著短促的火光，吞吐中煙霧很快繚繞在面前。

    他目光深深投向暗黑的遠處，恍惚憶起母親去世的那一天，也是這樣一個漆黑的冬夜，母親因高血壓使腦血管破裂被送進急診室緊急搶救時，他還在去加拿大溫哥華的飛機上。

    接到周秘書給他的緊急電話，他好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臉色空茫地呆站在國外人來人往的機場，止不住地渾身顫抖，愧疚得淚流滿面。

    母親走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從此午夜夢回，輾轉(zhuǎn)反側(cè)間常會憶起孩提時，調(diào)皮的他在軍區(qū)大院滿院子跑來跑去，爬樹掏鳥窩偷張家的雞，鄰居氣勢洶洶地跑到家里來，叉著腰告狀，正在門口掛紅燈籠貼對聯(lián)的母親見狀溫柔地將他護在身后，好脾氣地替他向人一遍遍道歉。

    母親為他cao心的樣子歷歷在目，而他呢？

    他似乎總是在遺憾，總是在錯過。

    錯過孩子的出生，錯過父母的悲歡，他本以為父母期待的是他頂天立地成就一番事業(yè)，后來才明白，他錯了，他們最需要的，不過是細水長流的陪伴。

    多么可悲，他沒能做到，徒留后半生負罪懺悔。

    林文忠邊抽煙邊瞧了兒子一眼，嘆口氣，神色淡淡的，疲倦地開口：你大了，我也管不住你，萬事隨你去吧，你好自為之。

    林衡沉默，沒有說話。

    一輛的士從遠處駛來，林文忠抬手，車停在路邊，林衡躬身為他開門，林文忠坐進去，關(guān)門前抬起他那雙老邁的眼，斂起戾氣，語重心長地問了句：這么多年，頭次見你帶姑娘回來，真心的嗎？

    林衡點頭，沒有猶豫，是，如果您同意，年后就籌備婚禮的事。

    林文忠擺擺手：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好壞和她過日子的人是你，我就一個條件，落落開心就什么都好。

    林衡心頭猛地跳了跳，只覺心力交瘁，半晌才沉聲應(yīng)下，他關(guān)上車門，又交代司機幾句，車很快消失在夜中冷清的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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