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雨霖鈴
第三章 雨霖鈴
我也深知這次犯的錯不小,挨一頓狠打也是應該,可是,可是師父他把我打得這么重,也不來哄哄我,怎么就直接走了呢 我把腦袋埋在臂彎里,一時想著初見他時翩翩少年的驚鴻一瞥,俯下身子為我抹去唇邊糕點殘屑的和煦溫柔,一時又是他剛才打我時毫不留情落下來的板子,心里思緒亂極了,又猜測他是不是已對我全然失望,身后的疼痛與心口的難受相互交雜,眼淚又悄悄沾染了衣襟。 忽而腳步聲近,接著是碗碟觸碰案幾的清脆聲音,我擦了擦眼淚抬頭,朦朧見看到師父手里握著藥,正好坐到我的床邊。 一室無言。 我心里揣測不得他此時內(nèi)心所想,躊躇半晌,還是伸出手去討好拉了拉他的衣袖,撒嬌喚他:師父,師父我知道錯了,師父別生氣了吧 面前的人還是一言不發(fā),我卻也不敢再看他有如何表情,直到他抬頭輕輕撫上我松松的發(fā)髻。 錯在哪里? 怎么,怎么還要答一遍這送命題?我xiele氣,收回手來怏怏道:因為我未完成師父布置的課業(yè) 劍法難練,便先不與你計較,劍訣布置的不多,為何不背? 說真話必定要再被師父兇一頓,我想了一想,唇邊彎彎努力扮作委屈的樣子:劍訣文章晦澀,我連讀都讀不完全,該如何背誦嘛況我說的又不是完全的假話,僅是挑了不打緊之處來博師父同情,這么想來也并不多心虛。 我記得,我曾給你講過劍訣。 淡淡的聲音傳來,我心里咯噔一下,好似,好似真的曾聽過師父講解劍訣,不過都是練功完回來近深夜之時,多半是偷偷打著瞌睡聽的,又不覺得是多么重要的內(nèi)容,因此被我無意遺忘了。 我我 所以你沒有好好聽。師父早已了然,又抬手在我身后甩了一下,力道雖不重,于傷痕累累的屁股卻不啻于雪上加霜,我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曾經(jīng)的師父雖也清冷,卻也時常帶我玩鬧,認真給我講解劍法、帶我尋宮中角落偶然生長的草藥,耐心非常,也從沒有動輒得咎,我一犯錯就罰我的道理,只會拍拍我的頭頂笑著叫我公主,現(xiàn)在我犯了錯就罰這么重,整天臭著一張臉,打完還又審問又加罰,一點兒都不安慰我想到這里,心里真實委屈難過起來,抽噎幾下,帶著身后的疼痛感,不受控制的盈盈淚水如驟雨之勢倏而連綿不絕。 怎么了?師父似是沒想到我忽然又哭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替我擦淚,語氣也不由得軟了下來。 我我以前做小公主的時候你從不這么對我,現(xiàn)在你變成師父你就打呃,打我你打得我這么重我也不哄哄我,就又、又訓我,還又打我你一點都不好我哭哭啼啼地指責他,話都說不完全。 他似輕輕笑了笑,手上為我擦淚的動作鎮(zhèn)定許多:不打你,由著你的性子來,何時才能背過這些文章,且當初還是你要學的,他頓了頓:況且,再是皇宮里多少人的小公主,在這里也是我一個人的小徒弟。他看我還是抽抽噎噎地不理他,語氣中帶了幾分哄的意味:好了,不哭了,以后你聽話,我就不打,好不好? 還是會打的意思,你欺負我 好了阿瑤,趴好。師父收回笑容,淡淡命令道。他按著我將清涼膏覆在上面,紅紅腫腫小屁股接觸到藥膏與重新挨打無異,我哭著要掙扎,卻被桎梏住,只能老老實實上藥。他又拿過案幾上的瓷碗,喂我一勺一勺喝著米粥。 原來方才離開是去煮粥了,香香甜甜的米粥入胃,心里也舒服了許多。 天色不早了,睡吧。師父吹滅蠟燭,翻身躺到我的床邊,替我蓋上被子,掖了掖被角。 他總是如此,每當罰過我便會對我好一上陣,晚上也會陪我入眠。 如若罰我這么麻煩,便干脆不罰才好呢。這話我卻不敢說與師父聽,怕再惹來一頓打。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下的漸大,我聽著雨點兒聲迷迷糊糊就要入眠,忽然一個驚雷在窗外炸響,我渾身激靈了一下,睡意一下子全無,下意識就要往師父那邊靠,卻不曾想扯到了身后的疼痛,抑住唇間的痛呼不敢再移動。 我從小就怕雷聲,皇兄說我出生那一日便是雷雨交加,惹得我整日都在襁褓里嗚嗚咽咽地哭,想來是有這個緣故。每次下雨時我都要皇兄陪在我身邊,他便會抱著我細細哄我,只有在皇兄的懷里我才會心安些許。也不知皇兄在京中過得如何了 我這樣胡亂想著,黑暗中,卻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師父側身朝著我,手臂攬著我的身子,溫暖的大手一下一下輕輕拍打著我的肩,生硬卻溫柔。像是無聲中告訴我,阿瑤,不要怕。 阿瑤,不要怕。 車馬離開上京的時候我與皇兄告別,轉身就簌簌落下淚來。師父把我攬入懷中,擦去我眼角的淚水,告訴我,阿瑤,不要怕。 他的話似有魔力,在他溫暖的懷中,我好似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父皇的病近幾年越發(fā)厲害,嚴重時甚至無法上朝,中宮所出的二皇兄上官晗早早被封為太子,可惜先皇后已駕鶴西歸,二皇兄又資質(zhì)平庸,這兩者因素疊加,是以儲君之爭經(jīng)年未歇,近來隱隱有激烈之勢。慶貴妃娘娘的大皇子上官景一直以長子居稱,與同母所出的四皇子上官晏聯(lián)手奪儲,有慶貴妃娘娘世代西部駐守的母家支持,近年又解決了南方水患之事,朝內(nèi)一時風頭無兩。五皇子早夭,除未束發(fā)的八皇子與尚在襁褓的九皇子,六皇子與七皇子也相繼長成,初出茅廬卻也如日中天。 實而除卻平庸的二皇子,暗中支持皇兄的六皇子與站隊二皇子的七皇子,皇兄的敵人唯有上官景一人而已。 我知道,皇兄他,并不如何想卷入奪嫡之爭??上У弁踔由钐庯L暴中心絕無法獨善其身,有如命運使然,皇兄亦不能避開。且皇兄年少成名,十五歲率兵平定番部之亂,十七歲出使西南附屬國羌國結鄰邦之好,他已然成為許多人的眼中釘。 近來朝堂之爭似乎已不滿足于暗流涌動,雖不至于兵戎相見,卻已到腥風血雨之勢?;市峙卵昙暗轿遥煲责B(yǎng)病為由,讓師父秘密帶我出宮。師父雖在殿試中一舉奪魁,是當年的文試狀元,但我也深知他并不僅僅是一介書生而已。他師從當今江湖第一大派墨云宮,一手劍術由宮主親手傳授,權謀之術更為拔群出萃,是以多受皇兄青睞,這些不多為人知曉。 我與師父為掩人耳目住在墨云山的偏處,與墨云宮距離不甚接近,因此他要打我,我確是呼不來救星的。 翌日一早我便悠悠醒轉,旁邊被褥尚有余溫。屁股已然消腫許多,可還是紅腫且疼痛不已。我想起今日欠下的五十記戒尺,只愿窩在被子里不想出來,祈求師父能忘掉這回事。 事實證明,師父的記憶力不容我質(zhì)疑。 在喂有傷在身的我吃完早膳之后,師父無視我哀求的眼神,自案上提來一柄戒尺。雖沒有隨即正經(jīng)按著我將欠下的數(shù)目罰完,卻又細細給我講解劍訣,每講完一句便狠狠打在身后一記,我痛得無法忍受,卻不敢不好好聽,怕再惹來額外的加罰。 這樣雖分散了疼痛的時間,卻讓我一直提心吊膽,還不如昨日那樣打法,疼痛一會兒便罷了,這樣每一記的疼痛都只能完全消化,痛楚仿佛加倍。 五十記,他一下不少地罰完。他這個人,平日對我好,可要罰起我來手黑得狠,從未放水過。 接下來幾日養(yǎng)傷的日子我也不好過,師父將我未完成的背誦重新分配到了每一天,如若我無法完成便又會罰我,屁股傷痕累累無法再打,于是便敲在手掌心里,有疼痛的督促,我不過四日便已記熟,師父說,看我背的快卻十分怠惰,確實該打。 我實是不愿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