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上山
25.上山
胡梨忙去扶她:阿姨快起來。 這樣端詳一遍,確實(shí)很像,神似的單眼皮,神似的薄唇。 掌心里的手在顫抖,阿姨起身時用盡了力,她強(qiáng)撐著虛弱的身子,唇色都泛白:我能去看看他嗎?我只有半個小時。 為什么是半個小時?阿姨,你怎么來到這的?你是活在那個世界的,對不對? 胡梨疑惑,阿姨身上沒有木牌,莫非? 我也不瞞你,我兒子沒了,我實(shí)在承受不了,找了很多會看仙的,找了一個月了才遇到個能請山神的大師,說能用拖夢的方式來這,他們說我兒子還沒投胎,我要看看我兒子,只有半個小時。 阿姨手抖聲顫,步子邁得很大也很快。 胡梨抿唇,心口好像被什么敲了幾旋,她摻著她的手臂往回走,阿姨的指甲抓向另一只手臂,習(xí)慣性抓撓。 阿姨,你被蟲子咬了? 她收回手,手垂到腰下忍著癢不去抓撓。 不是蟲子咬的 新刻的紅痕刺眼,周邊那些傷口印已是深褐色,阿姨搖頭與她解釋:我生產(chǎn)的時候,生了一對雙胞胎。哥哥先出生,到弟弟時就沒力氣了,后來幾乎暈死過去。弟弟出生后出了產(chǎn)房我開始盜汗,那時候陪產(chǎn)的婆婆也不懂,被子蓋得太厚了,婆婆說熱也得捂著,出汗是好事,沒成想硬是捂出一身的紅疹子,又痛又癢,當(dāng)時管不住手給抓破了,所以就落下了疤痕印。那時候家里條件也不太好,婆婆不給錢治,說哪個女人生孩子身上不落下點(diǎn)疤啊痕的,也就耽誤了。你放心,這個不傳染的。 這些年也不想用什么膏藥祛疤了,哪個男人看這一身疤能不嫌棄?我也沒辦法,就是我自己也嫌棄,所以我們離婚了,就我?guī)蓚€孩子,我也不想再找了。 阿姨嘆氣,跟著身邊的姑娘往前走:撫養(yǎng)兩個孩子就夠累的,沒那個心思了。 向前就有期盼。 可是胡梨聽著鼻子發(fā)酸。 妊娠紋、疤痕、皺紋這些在母親的身上扎根,母親的肚子被冰冷的手術(shù)刀劃綻,年輕的皮rou被迫撐開,一道接一道的火燎痕跡,身陷淵藪汪洋,周身是無情的魑魅魍魎,可母親偏偏又知道,生活就像蟾蜍爬滑石,越爬越往下跌,不爬就會立刻摔死。 沒有人不愛美,美的放棄,可能比美的堅持更難做到,更令人心碎。 胡梨甚至不記得自己的mama是誰,她是順產(chǎn)還是部腹產(chǎn),在mama的肚子里有幾個月,她小時候是不是很淘氣,青春期時是不是也會惹mama生氣,跟mama賭氣發(fā)脾氣,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胡梨感嘆母愛那樣偉大,生來并不是為了感動而感動,而是因為觸及感動心生敬畏,情之所始,欲然之中。 胡梨送阿姨來到客棧外的草坡上,把時間留給他們。 她重走來時的路,時間沖淡的不止記憶,還有冷暖晴雨,日出日落的感覺越來越淡。她蹲在花叢中,擷下香芋紫的魯冰花,將它貼在胸前撫啊嗅啊,她多希望有一朵引夢花,夢里有mama。 輪胎軋過山路,細(xì)塵飛揚(yáng),一輛越野車沿著林蔭路緩緩駛來。 胡梨將碎發(fā)攏至耳后,手中花朵迎風(fēng)曳擺,她大步跑向路邊,逐著光,道路兩旁萌綠連綿,淡紫色花海映襯她的黃裙娑娑。胡梨唇角彎起,感受青山環(huán)疊,感受腳下平坦路面,微風(fēng)入懷,她與車身擦肩而過。 副駕的車窗滑下,車座上的女人探頭出來,海藻發(fā)柔柔飄揚(yáng),淚痣被牽動,丹鳳眼望向黃裙,一步之遙,胡梨忽然轉(zhuǎn)身。 丹鳳眼也望向那個女人,她們相視。 一呼一吸間,斑斑點(diǎn)點(diǎn),誰曾是孤燈一盞。 江狗,你有看到嗎,外面有個穿黃裙子的姑娘,她和我長得好像她怎么不見了? 他握著方向盤,雙眼瞄到后視鏡,外面什么都沒有,側(cè)頭看時旁邊的人就快跳出車窗,他一把將她拉回座位:沒看到啊,狐貍,半個身子都鉆出去了,別這么淘行不行,你要是掉下去我可不伺候你拄拐。 手中的花瓣落了一片,胡梨望著那遠(yuǎn)去的車,遠(yuǎn)去的女人,左耳沙沙,顴上微癢。 以為是飛蟲落在臉上,她抬腕去拂,低頭看時驚愕,為何會,指腹沾了一顆淚珠。 草之所動,風(fēng)之隨行。 光之所在,萬物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