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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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秋秋被放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凍得臉色發(fā)青。她沒有去找自己唯一的單薄棉衣,而是弓著身體收集那些碎發(fā),放進(jìn)紙盒。一層一層的黑發(fā),堆了半本字典那么高。 她光著身子蹲下,抖得像一只摔碎了殼的蝸牛。這個時候,似乎只有寒冷能讓她感覺活著。 曲秋秋抱著盒子,手上攥著粉兔子發(fā)繩,用最后的力氣敲開了白梳禮家的門。 白梳禮的心是rou做的,看著她滿身的淤青和脖子上的指印忍不住哭了,顫抖的手撫摸著女孩的頭,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翻出自己早年上大學(xué)時用的行李箱。 自己沒有能力面對那對窮兇極惡的夫妻,更沒有資格去庇護(hù)她在學(xué)校所受的苦。在官商交錯的小城,她只是一個清貧的小學(xué)老師,甚至連曲秋秋的撫養(yǎng)權(quán)都爭取不到。 老師再也不讓你忍了。白梳禮四十多歲了,卻哭得呼吸都不穩(wěn)。 秋秋,老師以前總是告訴你,幸福和溫暖就在不久以后。只要過了今年,明年一定會好些的。等你長大了,等你的頭發(fā)重新長出來結(jié)果總是一年又一年,幸福的生活卻不見來白梳禮懺悔般抱著她哭泣,我們努力過了,秋秋,走吧,我送你走。 寒風(fēng)哐哐地砸著窗戶,想要進(jìn)來瓜分溫暖。白梳禮拿起曲秋秋的盒子,將里面的斷發(fā)放進(jìn)鐵盒,點(diǎn)燃了火柴。 秋秋,我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忘記。 老師知道你經(jīng)歷了什么,但從離開起,你就要忘記這一切去好好生活,真正地生活。就好像重生一樣,放下所有的記憶離開。包括忘記我。 那些斷發(fā)在火焰里蜷縮、熔化,如同光明正在吞吃黑暗。 白梳禮打開行李箱,塞了春冬兩季的衣物,又說道:第二,老師要你學(xué)會微笑。哪怕你一開始不知道那是什么,笑又究竟是為何。當(dāng)你一無所有的時候,微笑是你僅剩的籌碼。 沒有人會拒絕別人的微笑,一定要記住對你來說,也許不公平,但它可以成為一種工具。 白梳禮為曲秋秋裹上圍巾,把她冰冷僵硬的手壓在自己掌心。 第三,一定要愛自己,無論是頭發(fā)、身體,還是心,每一個地方都要好好地對它們。你受了太多的苦如果你不愛自己,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來愛你了。 最后,老師真的希望你能幸福。多希望能看到你長發(fā)及腰的那一天,可是,不要再回來。 曲秋秋撐著黑傘,孤零零地站在橋州墓園。細(xì)密的雨水如針腳般把她釘死在原地,她抖得好像下一秒整個人就要碎裂。 老師走了,世界上唯一愛自己的人離開了。 曲秋秋緊緊攥住胸前的發(fā)絲,黑色的錐形指甲陷進(jìn)rou里。老師教她的前兩件事,她都完成了。但幸福,似乎隨著給她第二次生命的人逝去,她心中的掙扎與不安逐漸蔓延,爬滿了腳踝。 自己的前半生是否真能如火焰中的斷發(fā),被燒得灰都不剩?又或是像鐵盒底部粘稠如墨的火漆,始終蟄伏在記憶深處。 七年來,曲秋秋從未失利過。被郁寒輕飄飄地看穿讓她如坐針氈,好像那些欺凌、惡語也會戳穿她的堅硬的殼。她輕輕放下一束白雛菊,雙手冰涼到和石板一般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