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蝴蝶（五）

    【一】蝴蝶（五）

    姊姊喜歡晴天還是陰天。

    下過雪后出太陽的天氣。我喜歡。

    她的姊姊曾這樣回答她?；卮鸬臅r候，一如繼往的溫柔嫻靜，在連續(xù)工作十七個小時之后。

    陳愿想，那她就是喜歡晴天。

    然而她本人卻喜歡不下雨的陰天。不下雨，青灰天色。是任何標(biāo)準(zhǔn)調(diào)配都制不出的自然色。

    她看過兩次這樣的天空。

    八歲的某個夏日午后，和十四歲的隆冬傍晚。兩次。

    同一個色調(diào)的天空。

    不陰郁，沉靜厚重卻帶著些澄澈明灰的天空。

    陰天，沒有太陽，無雨的天氣。

    陳愿不喜歡下雨天和艷陽天，她的傘不論晴雨都帶在身邊，以防不測。

    不測。

    雨水和陽光。

    以及，支離破碎的傘面。

    陳愿覺得她們真的沒必要這樣。

    她絕對不會成為絆腳石的，愛慕肖子初道路上的。

    相反，她還會退避三舍，敬而遠(yuǎn)之地給她們讓路。

    中午她們圍著她指責(zé)的時候她不就息事寧人的保持沉默了么？無中生有的事，她不會爭的？

    拿著自己傘，陳愿面無表情。傘的內(nèi)里由她特地用油彩畫了一只刺猬，現(xiàn)在被剪刀剪的不復(fù)本貌，剩余的唯一一片傘頁上也被人心靈手巧的畫上一個豬的圖案。

    應(yīng)該是豬。

    她不是很確定。

    陳愿深深吸氣，然后吐納。安靜的，空無一人的教室。她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陳愿看著這把傘，忽然覺得如釋重負(fù)。

    她們出了氣，這件事會就此打住。算是破財免災(zāi)了。雖然她還挺喜歡那只刺猬的。

    揣著雨傘殘骸，陳愿看看窗外的雨，知道多等無益。這場雨是絕對不會為她一個人停的。

    雨越下越大。

    許策把車開出學(xué)校時已經(jīng)是下晚自習(xí)后好一會兒。

    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他打開了音樂播放器。

    萬年不變的Lonesome   Town，他只有這一首歌。新車系統(tǒng)自存，他覺得也沒那么難聽，于是沒刪。

    但也沒有增加新的曲目。他不喜歡聽歌。

    車子重新啟動后他走的很慢，學(xué)校附近路段人來人往，謹(jǐn)慎為好。

    受雨勢助推，行人都疾步匆匆。一把把雨傘如同自行移動彩蘑菇從他的車旁晃過。

    許策想，自己似乎從沒特地攜帶雨傘。這種麻煩且不必要的東西。

    上學(xué)時有母親接送。即便剛參加工作時場外作業(yè)也沒帶過傘。一是測算儀器都有的拿，且大部分時間都是挑好天氣才會做現(xiàn)場。

    后來買了車就不需要雨傘了。

    于是也就從來沒和誰一起撐著傘冒雨前行過。

    路口右轉(zhuǎn)時，他打轉(zhuǎn)向燈然后撥動方向盤，一個被雨淋濕的女生和一排茂盛且枝葉搖晃的香樟樹一并進(jìn)入他的視線。

    為什么不等雨小一點(diǎn)再走呢，沒有雨傘的話。

    許策有些困惑的看一眼右視鏡。

    發(fā)現(xiàn)大雨滂沱中，那個女孩子竟然止住了腳步。

    定定站著不動了。

    鏡像越來越模糊，意識到她為什么會停下腳步的瞬間。許策忽然心頭一顫。

    這就是事實(shí)。

    一切有如洪流一樣從旁徑騰而過，你追不上，也攔不下。只有眼巴巴看著。

    原地自嘲。

    陳愿想，她明天一定要把那張卡紙從圖書館取出來。否則會惹出更加不必要的麻煩。

    她看著視線里車燈的漸漸駛離。與她越隔越遠(yuǎn)。有些難過，同時也有些釋然。

    她想，這樣就很好了。

    她只需要像之前那樣遠(yuǎn)遠(yuǎn)看著，偷偷看著他就好。

    嗯，這樣就很好。

    她不必再費(fèi)神費(fèi)心的勾描一只只消耗時力的皇蛾蝶；也不必絞盡腦汁想不會被他視作幼稚無趣的數(shù)字編碼；更不必心驚rou跳等他在某個可能的瞬間朝她投來會心通意的目光。

    會心通意！

    呵！陳愿地下頭，重重舒出一口氣。

    這種事情根本不會有。

    沒有傘，為什么不打電話讓家長來接？

    啪噠啪噠

    視線里是一雙棕色的男士牛津皮鞋，頭頂是有些不太真實(shí)的熟悉聲色，說著的貌似關(guān)切的話。

    女生低著頭，努力閉上眼晃了晃腦袋，再次睜開眼，皮鞋還在，褲腿也還在。

    啪嗒啪嗒

    陳愿苦笑。

    為什么，老天要這樣戲弄她？

    緊緊攥著拳頭，她忽然覺得很委屈。非常委屈。她不想同他對視。在她好不容易平息內(nèi)心的難平悲憫后，她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看似天賜的眷顧。

    很晚了。這把傘你拿著，趕快回家吧。

    許策見她一動不動，開口提醒。

    他去便利店買了傘又折回來，沒想到這孩子竟然還在雨里靜靜站著。

    垂首呆立。

    連他走近都毫無察覺，在想什么呢？

    露出那樣悲慟無望的神色。

    我想要你。

    0307。

    被打濕的紙片，會是淚么。

    他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她沒對他說過一句話，沒把他堵在人來人往的樓道，沒讓任何人知道她的心思，獨(dú)自一人傳達(dá)了那全部。

    他視若無睹。

    本應(yīng)該視若無睹。

    然后在RIKEY   NELSON惆悵的歌聲里，看她滂沱大雨中立定的渺小身影，即將被黑暗與暴雨吞沒。

    卻定定看著他。一動不動。

    如同一顆頑石。

    讓他心臟發(fā)緊。連同這些天的連番夢境里，不斷出現(xiàn)的人，也忽然有了清晰的形象。

    幾乎讓他窒息。

    老師會和我zuoai嗎？

    陳愿揚(yáng)起頭看著面前的男人?？此璋禑艄庀碌募?xì)巧眉目，窄挺鼻梁上的眼鏡鏡片上沾了水滴，連同額前碎發(fā)上也是，薄唇輕呡，無瀾平靜的眼眸微微低斂著。

    儒雅而冷峻的同她對視。

    對她的問題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詫異與驚愕。

    仿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外交官面對詰問后，從容又面色得體的淡淡對她說：不會。

    陳愿微微愣住。

    她設(shè)想過他的反應(yīng)的，只是沒想到會這么云淡風(fēng)輕又正襟坦蕩。

    輕而易舉就讓她這一通三防的細(xì)心鋪陳，也變成了那些向他表白的女生們一樣的把戲。

    一時興起，拙劣無聊的把戲。

    她太高估她自己。

    她活該。

    陳愿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后退一步，退出傘外。雨水驀地在她身上肆意流徑。

    我知道了。她努力仰起頭看著他，雨水沁進(jìn)眼睛里，謝謝老師。老師再見。有種辛澀的痛感。

    陳愿攏了攏自己的書包，提步準(zhǔn)備離開。

    她接受這個事實(shí)。

    卻在跟他錯身而過時被抓住手腕。

    陳愿隨即回頭，看著他，并聽到他說：現(xiàn)在不會。

    圣經(jīng)里說，別驚動我愛的人，等他自己情愿。

    陳愿想，應(yīng)當(dāng)是，驚動她的愛人，等他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