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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的氣氛最終還是隨圣誕夜的煙火一樣,絢爛斑斕,有種欲破不破的朦朧。 徐晤沒有給出一個準確的答復,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她也還是離開了那間小屋。 陳放卻點燃了一點兒希望。 至少,他看見的,她也是喜歡他的吧?她的猶豫,是被他說動了嗎? 翌日在學校時周思衍特地來問陳放:怎么樣?支給你的招管不管用?我爸每次都是用醉酒這套來向我媽撒嬌提條件的。 陳放沒說話,臉色微紅。 看來是成了? 還沒有,她還沒答應我。 那你要放棄嗎? 不。 昨日的他雖然喝醉了,但立下的承諾都還記得,一字一句刻在心上 好好讀書,考上大學,配得上她的世界。 這是他的承諾,雖然她沒答應,但他說出口了就會做到。 相比陳放的生機勃勃,徐晤更像朵加速腐爛的花。 這幾天放學,她照例需要擺脫一直跟在身后送她回家的陳放,又總是在走到家樓下的時候拐去河邊坐著。 瓏城雖小,城建卻做得很好。尤其是瓏溪的夜景,在北岸能看見南岸小山上亮著光的燈塔。 隆冬的風夾著霜雪,不斷襲來,散步的人沒有了,過路路人匆匆,她獨自坐在寒風里,看著就有些傻。 她需要冷靜一下,最近沒有什么事發(fā)生,但是心里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喘不過氣,不知道怎么擺脫。 只是越冷靜,求死的欲望就越強烈。 或許這就是撒謊的代價。 不知道是因為自我暗示還是因為瓏溪真的有這魅力,她每次在河邊久待,總是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明明這些天的難過比不上往常,沒有人欺負她、爸爸mama沒有罵她。 但她就是想死。 或者說,想逃避。 她已經(jīng)無法去想象陳放知道真相后會是什么反應了。但她卻知道,那是她沒有辦法面對的。 她承認自己很懦弱,死亡似乎已經(jīng)成為她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 只是,還是沒有勇氣啊。 每一天,她都在等自己的死亡日期。 ** 天冷了,外公身體又變得不好,月初的時候住進了市醫(yī)院的呼吸科。家里沒有人意外,畢竟老人家年紀大了,總是會有些氣喘之類的小毛病,況且,外公每年冬天都會鬧著要住幾次院,不住院總覺得心不安。熟悉的醫(yī)生還會打趣:葉老頭又來養(yǎng)老了。 冬天,草木埋進土壤準備新一年的盛放,動物歸于巢xue積攢更雄厚的力量。 似乎一切都歸于平靜,人類也是。 家里這幾天很安靜,葉菁下了班就回家煮飯,監(jiān)督徐晤把功課做完,休息的時候再帶她去醫(yī)院看看外公。 徐盛林也歸家準時,年底單位的事情多了起來,酒rou朋友的飯局頻率開始減少,一家三口一起吃飯的次數(shù)就變多了。 葉菁很高興,臉上常帶著笑容,只是徐晤卻無法像從前那樣變得興奮。 她暴食的癥狀好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對食物冷淡到幾乎沒有的欲望。但是怕父母爭吵,她還是強迫自己坐在飯桌前吃了幾口。 家里的安靜像是刻意維持的,徐盛林和葉菁偶爾聊些瑣碎,她坐在一旁數(shù)飯粒。 和平。 徐晤突然想到這個詞。 看著他們笑,她卻有些難過,因為想到晚間的瓏溪。 瓏溪的河面黑漆漆的,帶著神秘的力量。 爸爸mama永遠不知道,在這樣和平的日子前,他們的孩子有多少次在生死邊緣掙扎。跳下去,換一場死因羞于啟齒的葬禮;收回腳,當作無事發(fā)生,在平靜的日子里等待下一次不可預料的爆發(fā)。 她知道自己生病了,只是這種心理疾病永遠無法根治,永遠在潛伏。 只要人類還過著群居生活,悲傷痛苦就永遠伴隨。 ** 陳放的進步八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外班的人如果有心打聽的話,也能得知。 周六晚自習結束他突然一改前幾天的畏縮,在樓道邊攔住了徐晤。 這還是在學校,辦公室就在旁邊,徐晤下意識退了一步。 陳放頓時有些受傷。 他們好像變得陌生了。 天冷,我聽周思思說,你感冒了。 徐晤抿了抿唇,喉間發(fā)出一聲嗯,繼續(xù)步子往側邊的樓道走。 陳放亦步亦趨地跟上。 吃藥了嗎?有沒有去看醫(yī)生?要不要請假 徐晤眼一晃,差點踩空,幸好被陳放拉住。 小心!聲音變得嚴肅了些。 徐晤抬頭看他一眼,想說他走遠她就能小心走路不摔跤,可是她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沒說。 懶得張嘴,懶得交流。 大腦里根本沒有驅使身體行動的激素。 陳放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一瓶溫熱的草莓牛奶,在她反應遲鈍的時候塞進她的手心。 捂著,不會凍手。 徐晤看著那瓶包裝熟悉的草莓牛奶,默了默。 有些事,現(xiàn)在想起來,好像在很遠的從前了。 月考成績出來了。陳放說。 徐晤知道。 她考回了第一,周末的時候她想把成績單帶去給外公看,外公應該很高興。 我,嗯,我這次陳放的聲音支支吾吾的,聽著有些膽怯,他越來越不像他了,徐晤想。 我這次數(shù)學考了一百一十八。陳放抿唇,終于鼓起勇氣把話說出口,然后滿含希望地看向徐晤。 【恭喜你?!?/br> 徐晤想這么說。 但她無力張嘴。 【加油吧,陳放。】 她在心底對他說。 沒有得到徐晤的回應,陳放眼里的光瞬間暗淡下來,但他還是跟著徐晤,一路往家的方向走。 也許是因為今晚他挨得太近了,徐晤有些煩躁,但她沒有力氣表現(xiàn)出來。 她在十字路口停下腳步,轉頭看陳放。 陳放眼里露出點驚喜。 我現(xiàn)在不回家。所以別跟著我了。 我要去醫(yī)院看我外公。 徐晤說完,也沒顧得上他的回答,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坐上去。 直到陳放的身影在后視鏡里變得越來越小,最后終于成為一個點,徐晤才松了一口氣。 逃避已經(jīng)成為她現(xiàn)在面對問題最喜歡的解決方式。 ** 徐晤到醫(yī)院的時候,外婆剛走,護士來病房發(fā)了藥,外公拿了藥還沒吃,忙著和隔壁床的老人聊天。 看見徐晤來,他有些驚喜,貼著留置針的手揮起來,精神矍鑠。 徐晤沉寂一天的神經(jīng)終于在此刻有了活躍的跡象,臉上也有了些神采。 至少,不能讓外公看出什么。 外公。她笑。 外公也笑,問她這么晚怎么過來了。 來看看你。 隔壁床的老人聽見對徐晤連連夸贊,外公也跟著附和,非常自豪地說:我這個外孫女啊,很優(yōu)秀!又懂事! 徐晤看外公心情好,身體似乎也不錯,稍微放了點心,拿過鐵柜上的藥片盒,督促外公:外公,該吃藥了哦。 外公吃藥還是很積極的,像住院那樣積極。徐晤幫他倒了溫水,藥片也拆好擱在一旁。 還有這個。外公拿出一只半透明的小筒子,新發(fā)的藥,看看怎么吃。 徐晤拿過來研究。 藥粉裝在筒子里,上面堵了一個小蓋子一樣的東西,她試了試,沒能拿出來,又遞給外公,外公也打不開。 去問問醫(yī)生。外公說。 我再試試。 徐晤堅持不懈地拿牙簽往里捅,沒想到塞子越捅越深,最后被牙簽的尖頭給捅穿了。 她看著散落手心的白色粉末,頓時有些慌亂。 外公 做了錯事的小姑娘將掌心的粉末攤開給外公看,在這一刻,她是害怕的。 害怕被責罵。 沒想到的是,外公嘿了一聲來表達無奈,但又擺擺手:丟了吧,這里還有,拿去讓醫(yī)生幫忙開一開。 徐晤心里的壓力消失了。 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有些新奇,因為在小時候,她不小心犯了錯,第一個等來的肯定是徐盛林或葉菁的責罵。 但是外公沒有這么做。 【因為外公最喜歡我啦?!?/br> 她忍不住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