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崇葉

    蕭墨這個侍從沒有什么侍從的樣子，服侍時輕松又隨意，并不是下位者的姿態(tài)。蕭墨卻面色如常，沒有一點苛責，這便是極大的縱容。李知意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那位傳說中的崇葉公主。崇葉公主生的華美無雙，那張臉雖然對不上號，但通身氣度騙不了人。

    能讓蕭墨悄悄帶進如此重要的宴席，模樣雖然普通，除了崇葉公主，李知意不做他想。

    關(guān)于這位公主，李知意甚至曾心有向往。但這位頗有些離經(jīng)叛道的女子，大燕民間有所傳聞不假，只是不會入貴族的耳，她也是從雜書上得知。

    子居國僅有一位公主，名云，備受寵愛，封號崇葉。對這位年僅十八的崇葉公主著墨不多，但是李知意印象尤深。崇葉公主也是個奇女子，聽說她游歷九州各國，博學多識，自由奔放。在大燕女子及笄的年歲，就已經(jīng)力排眾議將女學開遍了子居國的每一座城池。此舉短期并不會有什么效用，但是長此以往，對子居國必然大有裨益。這般遠見卓識，并不比她的兄長，如今的子居國國君竇盈差。

    可若真是崇葉公主，為何同子居國使團來了大燕卻不聲張？李知意端起酒杯作掩，目光在蕭墨和那人之間略打了個轉(zhuǎn)，一個猜測又浮現(xiàn)心頭。

    酒杯沾唇，她恍然記起自己現(xiàn)在喝不得酒，繼而才發(fā)現(xiàn)自己杯中裝的是清淡的茶水。不止茶水，桌上的一應吃食都是清淡怡口的，宮中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不過交年節(jié)那一次被坑的記憶太過深刻，這杯茶水李知意沒有入口。

    竇云的目光又追了過來，但是李知意已經(jīng)沒有心思探究了，若是她再留神，便能發(fā)現(xiàn)，這位崇葉公主對她的興趣，可比對唐文緒的濃厚。

    扯了扯身前人的袍角，眼見著那端坐思索的背影一僵，竇云適時松開手，語氣輕快：看著那位宣武侯夫人，好像對她的夫朗無意嘛，居然沒什么反應

    蕭墨對八卦沒有一點興趣，本不想理會在耳邊嗡嗡嘀咕的崇葉，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節(jié)外生枝。然而當他聯(lián)想今日宮外竇云那句看上宣武侯的話時，心里咯噔一下。

    一瞬間，掐滅她這個念頭的辦法已經(jīng)想了好幾種。

    只想讓她眼里只存在他的身影

    狠狠掐滅這種想法，他側(cè)首，卻見竇云乖乖地跪坐著，兩手放在腿上，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絕對不會引起一點注意。但只有從他的角度，才能看到那易過容的眉目間帶著的一點挑釁和得色。

    蕭墨一窒：別鬧。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帶著點呵斥意味。竇云心底冷哼一聲，當她還是從前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崇葉么，她就偏不讓他心安理得，偏要攪亂他心神。

    蕭相權(quán)衡得怎么樣了？禮物送給大燕皇帝劃算嗎？

    竇云發(fā)問時滿臉認真，好像纏著先生求知若渴的稚童。

    蕭墨記憶中某一塊驟然被觸動。

    白色的照和宮外，單純熾烈的小公主追在老太傅身后，問出各種各樣天馬行空的問題，老太傅不堪其擾，又將問題拋給初出茅廬的門生。從來專心苦讀的他漲紅一張臉，說不出二三。

    自那以后，他才知道，天地間不止書本，書上的大道理，也無法解決世間所有問題。也是為了小公主，他才開始接觸那些自己從未涉足的世界。

    畫面漸漸被周遭突然嘈雜的人聲撕碎，蕭墨充耳不聞，他眸光微動，眼前的崇葉公主，好像仍然是過去那個敏銳又大膽的小女孩，但是那雙水眸里透出的閱歷滄桑與看透一切的審視仿佛在沖他竊竊嘲笑。

    記憶中的小小身影沖他展開雙臂，卻歡笑著撕開了血淋淋的現(xiàn)實。

    那個小崇葉不見了，從今往后，她每一抹笑容都不再是因為他。

    蕭墨面色轉(zhuǎn)硬，他緊緊攥著發(fā)白的手，仿佛竭力克制著什么沖動。

    竇云小小地驚呼了一聲，目光轉(zhuǎn)而落在那脊梁筆挺的高大身影上：啊，居然拒絕了。只見她滿臉探究，注意力轉(zhuǎn)的飛快，好像方才出言嘲諷的不是自己。

    蕭墨胸中氣海翻涌，喉頭腥甜。他有種直覺，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氣出內(nèi)傷，但是內(nèi)心有個聲音卻縱容著他一錯再錯。他強迫自己轉(zhuǎn)回了臉，只是僵硬的脊背卻從始至終未能放松下來。

    蕭墨，我隱約有種感覺，大燕這對君臣之間，似乎沒有那么水火不容。

    蕭墨指尖一動，聽身后的人繼續(xù)道：你最好再觀望一下，過后大燕皇帝必然會邀你商談條約，你不妨再試探一下，畢竟禮物一旦出手，可就收不回了。蕭墨看不到她的臉，卻從那清透的聲音中聽出一股漠然。他想開口說些什么，最終忍了下來，只是背影有些頹然。

    宴會沒有因為唐文緒這個插曲停滯，有人打了圓場，景輝帝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似乎已經(jīng)一筆揭過，但底下眾人心中到底如何想的又另說了。

    宴會被一曲歡悅的樂曲推上高潮，每個人都或真或假地笑著，這些笑臉里，有幾個個是真的臣服于半路殺出來的新帝呢？

    在大燕呆的這段時間，竇云對大燕的朝堂斗爭已經(jīng)有所了解，在有些事上看的甚至比蕭墨清楚。

    竇云第一次看向了座上的景輝帝。她看到年輕俊美的帝王舉杯與臣子們共飲，一派隨和，看著幾個臣子喝醉露出丑態(tài)，非但沒有怪罪，還命人扶去偏殿照顧。溫和得不可思議。然而這溫和，在竇云看來就是陷阱。

    她頓時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

    折磨蕭墨沒意思，溜進宮也沒意思，大燕皇帝更沒意思。

    竇云悄悄隨著一群宮女溜了出去。

    她漫無目的地走，不知過了多久，走著走著便走到了一個植被郁郁蔥蔥的園子外，還能聞到馥郁的花香，聽到清脆的鳥鳴。

    園子里隱隱傳出女子談笑聲。竇云想起來，是大燕的太后組織女眷們在品茗，大燕人最迷茶道，無論什么宴會都少不了這一環(huán)，若她這一趟以公主身份示人，眼下也會在里面。

    崇葉公主。身后傳來一個頗為耳熟的男聲。

    竇云轉(zhuǎn)身，那位大名鼎鼎的宣武侯就站在她身后不遠處，袖著雙手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