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初
初春清晨的邯山,萬物復(fù)蘇,草長鶯飛,空氣中還帶著一絲涼意。 段衡步出客房,看見遠(yuǎn)山嫵媚,草木葳蕤。 這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景致。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山間清新的氣息。 一切都很好。 他之前盤下的那兩間鋪子已經(jīng)開始盈利,發(fā)往各處的拜帖也都開始有回音。 他飛快撥動著心中那把算盤,片刻之后,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看到一張錦繡輝煌的圖畫已經(jīng)在他面前展開。 但還是不可得意忘形。 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又靜立片刻,等理清了思路,才轉(zhuǎn)身,準(zhǔn)備繼續(xù)學(xué)習(xí)。 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施主這邊請,近日山上好多冬眠的動物都醒了,走路時定要先用樹枝探路,否則若是驚到了蟲獸,就是損人不利己的事了。畢竟人在世上是修行,動物在世上也是修行。敗了自己功德事小,損了他人修行事大。師傅說這些蛇鼠魚蟲,若非實在驚慌饑餓,是不會無故傷人的,在路上遇到了,若是手里有食物,也要分給他們一點,這也是在給自己積功德。還有桃樹李樹一類,結(jié)出果子給世人享用,我們也要用心施肥澆水,它們感到我們的誠心,自然會結(jié)出更甜的果子,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好多人問我們邯山寺的桃李為何比別處香甜,其實就是這個道理。施主,我觀你有些佛緣,不若在我們邯山寺修行一陣,休養(yǎng)生息,參悟佛法,這是其他地方修不來的大功德?!?/br> 舍己度人、互惠互利? 實在可笑。 這小沙彌好生聒噪。 段衡搖搖頭,左腳剛剛抬起,就聽見一個女聲柔聲道:“多謝小師傅帶路,我都曉得了,就到此處吧。” 她的聲音婉轉(zhuǎn)清麗,帶著說不出的溫柔,段衡鬼使神差地轉(zhuǎn)過頭,想要看清是誰在說話。 只見那人頭戴鴨青色冪離,身穿同色套頭半臂,里頭梨白的素稠長袖被晨間微風(fēng)吹卷,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腕上玉鐲搖晃,顯出十分繾綣。 她正半蹲著身子,一手挎著竹籃,撐在膝蓋上,一手手掌向上,托著幾粒飴糖,低頭與那胖墩墩的小沙彌說話。 段衡的喉嚨不知為何干澀起來,他呆立原地,可以說是唐突地偷聽偷看這二人說話。 是時,一陣微風(fēng)吹過,她面前的冪離被吹起,輕薄的紗布下,小巧精致的下巴若隱若現(xiàn)。 風(fēng)再大一點吧。 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了這個聲音,隨后,也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祈求,那陣風(fēng)勢漸強(qiáng)。 這次,他看到了她耳畔微微散落的鬢發(fā),和耳垂上那顆小而醒目的紅痣。 他從未有一刻這么感謝自己良好的視力。 可惜,這陣風(fēng)很快就停止了。 小沙彌接過她手中的糖粒,兩手合十,笨拙地行了個禮。 就見她摸了摸小沙彌的腦袋,轉(zhuǎn)身朝山里去了。 她一個人去山里干什么? 看見那小和尚笑呵呵地原路返回,段衡想了想,回屋拿了一疊佛經(jīng)并幾塊芝麻糖,看似不急不慢地走了過去。 “唔!唔唔!”小和尚嘴里還含著糖,看見有人,第一反應(yīng)是趕緊銷毀證據(jù),結(jié)果險些被噎住,上不上下不下地翻著白眼。 段衡見狀,趕緊拎著他腳踝把他倒掛起來,另一手拍了拍他后背心,小沙彌本來也卡的不深,被他一抖,“咳咳”地吐出兩粒糖,掉在地上,沾上了灰塵,沒法再吃。 原來他兩顆糖一起吃,難怪這么容易卡住。 “我,我的糖……”小和尚死里逃生,第一反應(yīng)卻是心疼糖果,他肥厚的額頭皺起來,幽怨又害怕地看了一眼段衡。 段衡臉上笑意溫和,他從袖中取出那塊包著紅紙的芝麻糖,遞給那小沙彌,“多有冒犯,還望小師傅見諒?!?/br> 這糖是邯山寺自制的糖,平日里都是賣給客人的,小和尚哪有機(jī)會吃到,此刻見到這一整塊,兩眼冒光,幾乎是搶了過去,直接含在嘴里吃了起來。 “不,不知施主有什么事……”他口水泛濫,說話不清不楚,卻還記得客人有事。 段衡把那疊手抄佛經(jīng)交給小沙彌,“前些日子應(yīng)寺內(nèi)主持要求抄了些佛經(jīng),還請小師傅代為傳送?!?/br> 啊,原來是送佛經(jīng)啊。小事小事。 小和尚接過佛經(jīng)就要走。 段衡按住他腦袋,他走了半天原地踏步,不由警惕地回頭看一眼段衡,“請問施主還有事嗎?” 段衡又取出一塊糖,放在他眼前,誘惑般問道:“不知貴寺后山有什么山珍?近日總看到有人攜著籃子滿載而歸,實在有些眼饞?!逼鋵嵤撬幍模挠锌兆⒁鈩e人滿不滿載。 小和尚此刻眼里只有那塊糖,早就喪失了思考能力,他問什么,他就答什么,“后山最近有許多筍,剛才還有位女菩薩去摘呢?!?/br> “如此……”段衡有意無意晃了晃糖,接著問,“那你知不知道剛才那位女施主叫什么?” “這我哪知道,只知道是江爺爺?shù)呐畠??!?/br> 段衡還待再問,小和尚不耐煩起來,扭著胳膊掙扎,“你到底給不給我?!” 他知道也問不出什么了,便大方給了他糖,看著他蹦蹦跳跳地走遠(yuǎn)。 一轉(zhuǎn)頭,他渾身發(fā)燙,腳跟仿佛被鐵釘釘在了地上。 她居然已經(jīng)出來了。 籃中空空,似乎還沒開始摘,就有事歸返。 江玉卿剛踏進(jìn)竹林,就后悔了。 父親與此地主持交好,常常來此與老和尚手談。 他來的時候,怕小玉卿待在家中不安全,索性把她一塊帶上。 他們一下就要下上半日,她無聊極了,便挎著小竹籃跟著火頭僧來后山挖筍。 邯山寺在京郊,不算什么大廟。 一開始,只有附近幾乎人家,會為了生計來挖筍。 后來,不知怎么地,人們都說廟里的筍是功德筍,吃了能延年益壽,包治百病。 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 她許久未來,再來時,山上早就一片狼籍。 畢竟這座竹林也算是伴她長大,見此情景,她不由有些痛心。 看著填平了幾處容易絆倒人的土坑,就回去了。 路上遠(yuǎn)遠(yuǎn)看見有個讀書人模樣的人站在路上。 也許是來趕考的舉子? 她沒有多想,怕與外人接觸,遠(yuǎn)遠(yuǎn)貼著路邊走了。 以后有空多來廟里看看吧。 也許還能多填幾個坑。 絆倒人就不好了。 她這般想著,絲毫不知有人看著自己的背影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