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柒番外
陳柒——番外
陳柒從小就比同齡人沉穩(wěn),他不喜歡和別的孩子一樣玩泥巴,撒丫子亂跑。他總是安靜的捧著一本據(jù)說是秀才祖宗傳下來的發(fā)了黃的書籍在籬笆墻內(nèi)翻看,遇到不解之處他就去問村里唯一識字的村長爺爺。 村里孩童給他起了個外號:“陳書呆?!?/br> 對此他也不甚在意,十歲那年,村里來了一對逃荒的父女。母親心善,將他們收留在了家里,可是陳柒并不知道兩家父母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將那女人收做了他的童養(yǎng)媳。 就算陳柒才十歲也知道童養(yǎng)媳意味著什么,知道后再反對也已經(jīng)晚了,父母親身體不好,家里需要勞力這些他都知道,可是他想要的媳婦即便不是如書上說的那樣顏如玉,也該溫婉可愛才好??赡莻€女人又黑又壯不說,比他還大了十五歲,他怎么可能喜歡。 十六歲那年他毅然離開村里進了黃埔軍校,經(jīng)歷幾場戰(zhàn)事從一個小將爬上了將軍的位置,但是每次攢了錢都會寄回去給父母,這樣他們的生活應該會好過許多,而他本人從未回去過,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那個女人,說是媳婦可又沒拜過堂,這種包辦婚姻他心里是極不樂意的,他想著要是在外面找到一個情投意合的女人他就帶她一起回去向二老請罪。 一次戰(zhàn)役中手臂受傷無法再戰(zhàn),住進了一次偶然買下的小院里,一個女孩就那樣不期然的撞進了他的生命里,她很漂亮,那張臉很清純,又透著一絲女人的嫵媚,尤其是那雙眼睛靈透的能將人的魂都吸進去。 而她也調(diào)皮的很,總是想著法兒的調(diào)戲他,明明他臉上沒有沾泥,她卻忽悠他說:“哎呀別動,你臉上有泥,我?guī)湍憧??!?/br> 后來他才知道她是在揩他的油,他比她大了十多歲,這小丫頭怎么如此大膽! 后來他讓她別那么做時,而她總說:“你長得好看,讓我揩一點油,你又不吃虧,我長得也挺好看的,要不你揩回去?”然后她就把臉湊到他面前讓他揩,每每都被她頂?shù)臒o言以對,可心里又歡喜的緊。 他當時腦一熱,就回道:“溫傾,你當真覺得我好看?” “嗯,那還能有假?” 他逗她,“那請你一直覺得我好看下去?!?/br> “啊?哦,嗯!” 當時她的表情又是錯愕又是驚詫,把他逗的直樂呵,但他內(nèi)斂慣了,只淺淺笑了笑。 那天下雨給她送傘是他這一生做過的最浪漫的一件事,他們靠的那么近,近到他手臂一次又一次的感覺到她胸前豐腴的柔軟摩擦而過,從手臂傳到心里的那種酥麻感很快襲遍全身,有點腳步飄蕩如踩云端的感覺,曾聽人說吸大煙就是渾身酥麻飄然的感覺,他沒吸過,也想象不出,但他覺得抽大煙的滋味再美妙也妙不過他現(xiàn)在所感受的。 真想就這么和她走下去,天長地久,白頭到老。 然而現(xiàn)實又給了他沉重一擊,多年未收到過家書的他突然收到一封家書,信是那個女人托一個老秀才代筆的,信里說他父母三年前就病重亡故,她為他守了三年孝,怕他在外分心,所以出了孝期才寫信告訴他,叫他不用擔心,她會一直等著他回來。 看完這封信,陳柒足足在房里關(guān)了一天,萬千思緒紛涌心頭,攪的他頭痛欲裂,那個女人的臉他都記不清了,只記得又黑又丑,前幾年他就寫過信讓她離開,可她非但沒有離開,還為他父母病榻前端茶送水,侍衣俸藥,送終守孝。 作為男人不能做無德之人,更不能做無責之人,既然她為他做了他身為兒子該做的事,那她以后就是他陳柒的妻子,他陳柒從此……已婚。 想到隔壁那個走進他心坎里的女孩,陳柒心疼的連呼吸都似乎沒有了,可他又怎舍得她做小,即便只是一個虛浮的名分他也舍不得。 想就這么離開,不舍的情緒就將他淹沒,給思量再三,陳柒給自己定了一個時間,半年,就半年!他想放縱一回,這樣他后半生的記憶也能豐富些。 小丫頭時常神出鬼沒,不是偷看他洗澡就是用偷拍他,他認為拍照這么嚴肅的事本應該在衣衫整齊姿勢端正下進行的,可她渾不在意這些,隨意的都能來一張。 有時候被惹的急了,他也會不顧形象的吼她,“溫傾,你又耍流氓?!?/br> 而她會說:“我只耍你的流氓,不好嗎?”然后她眉彎唇翹,笑如一泓春水。將他徹底失神在里面,等回過神來又往往臊的他滿臉通紅。 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她又打開鏡頭,笑瞇瞇的拍下一張。 咔嚓,聲音極為清脆! 其實他想說,你自己就是一幅畫…… 這樣的相處美好的猶如日日生活在夢中,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越來越珍惜相處的每一天,近年關(guān)他接到了任命書,日軍裝備精良,而己方大部分用的都是大刀片,槍也只是漢陽造,裝備差距大。這一走和她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有相見的機會,給老家寄了一封他要上戰(zhàn)場的信,就想再留下陪她過個年吧。 那天他燒水洗澡,想干干凈凈的與她過年,哪曾想色丫頭會突然闖進來,還說什么負責不負責的,可她居然大膽到親他,她的唇香香軟軟的,味道好的讓他流連忘魂,更何況她是他心底魂牽夢繞的女孩,本就不平靜的心湖頓時掀起了浪潮般的巨大漣漪,伴隨著掀起的漣漪就是心尖上一陣強過一陣的抽搐,苦澀甜蜜交織,攪的他一腔心緒紛亂如麻,又暗喜于胸。 他只能硬起心腸拒絕…… 迎著她的目光,陳柒只感覺心臟破了一個缺口,汨汨的往外冒著鮮血,有時是溫暖的,有時冰冷的,那絲暗喜如同黑夜里薄弱的光亮,轉(zhuǎn)瞬就被掐滅。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大概就是他這樣了,然,他亦沒有資格,不說馬上就要去戰(zhàn)火紛飛的前線,生死難料,就是老家那個女人也是他的責任,有時候,責任大于天! 但是,不管以后戰(zhàn)場上是生是死,有這么一吻,他已知足。 在送她回去后,陳柒手枕腦后,在黑暗里睜了一夜的眼,天未亮,他就翻身起來,穿上她親手為他縫制的棉鞋,溫暖的不可思議,那溫暖從腳蔓延,如潮水般涌向心臟。 不舍,猶豫,這兩種情緒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最后長長一嘆,只余下一句,“溫傾,珍重……” 再看了一眼那道緊閉的門扉,“再見,溫傾!” 轉(zhuǎn)身,不再回頭的決然離去。 寒冷的清晨,男人的步伐鏗鏘有力,又透著無盡的蕭瑟,可那脊背挺的筆直,似沒有東西能將他壓彎。 三月初,他趕往喜峰口協(xié)助趙登禹師長一同抗日,當時他也聽說了有個大公報女記者來前線當戰(zhàn)地記者,并沒有放在心上,也因戰(zhàn)況太激烈也無暇去放,卻在一次無意中聽小兵說那個叫溫傾的女記者身手很是敏捷,救了不少士兵。 溫傾這個名字很是特別,又是記者,陳柒不認為除了她還有別人,忙拉過小士兵問了她所在的位置就火急火燎的趕過去,剛好見到了她差點被炸彈炸飛的一幕,他嚇得心臟都要停止跳動,多年的軍旅生涯還是讓他極快的做出了反應,拉起她沖出戰(zhàn)壕,可外面到處都是戰(zhàn)火和兇殘的日本兵,哪里找得到安全之地。 當看到她笑容明媚的對他說:“陳柒,我不怕死?!?/br> 陳柒胸口猛的一緊,戰(zhàn)場上人命如草芥,尸骨成山,但他絕不希望其中有她。 他語氣堅定的對她說:“溫傾,你不會死?!痹捯魟偮?,他就感覺到了危險來襲,沒有任何猶豫的將她撲倒,以自己的血rou之軀為她筑起一道屏障。 她為尋他而來,他為護她而死。 這是他與她悲哀的宿命! 他初見溫傾時,微風拂過她頰邊的發(fā)絲,望向他的眼睛晶亮晶亮的,璀璨的讓他從此無法忘記。 奈何身處亂世,有著太多的身不由己,盼只盼,真的有來世一說,他定然高頭大馬迎娶她。 可他怕她忘記他,將隱在心底的秘密對她宣之于口,他說:“我其實,也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她哭著說:“我知道,我知道,陳柒,陳柒……嗚嗚嗚……你別死,你別死。” 原來她都知道了嗎?陳柒不禁臉有些發(fā)燙,可他也感覺到生命力在極快的流失,可腳上她為他縫的棉鞋落到了一旁,這是他全身最珍貴之物,他想穿著它在地府里等她。 可是陳柒用盡全力,還是無法將它再穿上,意識逐漸消逝,恍惚間他好像看到少年時的他對母親說:“我才不要那個女人做媳婦,我的媳婦我要自己找,白白嫩嫩的,比那個女人好看一百倍?!碑嬅嬗忠晦D(zhuǎn),看到了溫傾淺淺微笑的望著他,兩頰上露出一對小小的梨渦兒,那樣的她最美,畫面就此定格。 陳柒閉上眼,再也沒有醒來,享年二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