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粉蝶
伍拾、粉蝶
有情時,一生都仍嫌太短,一瞬亦可變永恒。 櫝玉埋在李檀發(fā)間,手臂環(huán)著她的腰,將她緊緊嵌在自己懷中,心臟如在熱水中浸浴,只剩一片酸軟,不愿想過去,也不盼將來,只希望這一刻長存。 李檀仍沉沉睡著,她力氣耗盡,又身處微瀾之中,搖晃如襁褓,還有溫暖的身體抱著她、哄著她,叫她如何不沉醉。 櫝玉想和她說說話,卻又有些害怕她醒來,所以只是用手小心攏住她的耳朵,不讓那雨聲擾了她,最后在她耳側(cè)落下一吻。 雨下得更急了,打在船篷上顯得有些兇狠,風(fēng)愈催,云亦涌,奇怪的是只靠這一只小船,只隔這薄薄簾幕,卻劃出一方寧靜天地,只剩兩人相依。 李檀在雨聲中悠悠轉(zhuǎn)醒,船艙中有些暗,她仍有些迷離,望著船篷不知身處何處,然后感覺到有人啄吻著自己的臉頰,輕緩得如同羽毛落下,她恍惚沉醉一瞬,然后強迫自己清醒。 自十四歲起,就再沒有人這么抱過她了,既然已經(jīng)失去了,她便不想再次得到,不想再次習(xí)慣。 因為她知道,越是溫暖,等到霎那之間頃刻顛覆之時,便會越痛苦。 她自小總覺幸福美滿,家里人口簡單,父母恩愛,兄妹和睦,一起長大的許家jiejie溫柔善良,一定會是個好嫂子。 可倏忽之間,未來嫂嫂成了深宮里皇帝的女人,大哥將這一輩子的忤逆一下全爆發(fā)了,不敢不顧去了邊疆從軍,父親整日關(guān)在書房里,母親則以淚洗面。 父親是個天底下最完美的政客,在他眼中,沒有為了實現(xiàn)他的主張而不能犧牲的事。大哥的婚事如此,她的一生也如此。 她知道,在于政事無妨的情況下,父親也希望他們順遂圓滿,但若是為了在與先帝的關(guān)系中贏得轉(zhuǎn)圜的余地,父親連自己都可以利用,更何況他們。 “既長于李家,受錦衣玉食,步青云之路,自然也就要擔(dān)常人所不能擔(dān)的苦”。 父親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堵住了她所有生路,就這樣,剛滿十四歲的她進宮了。 等她入了宮,便再無見天日。 幾年后甚至連父親的死訊也是在過身第三日才被她知曉,宮里不許祭奠,她也不想祭奠,只是從此之后連怨恨都無處可去,她不甘而已,絕不是傷心。 那是櫝玉登基的前一年。 明明再撐一年就行的,明明再撐一年他就是歷經(jīng)兩朝的第一元老,主少臣壯,他便是眾臣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得意人。 既然拆了兒子的姻緣,毀了女兒的一生,甚至連累得母親早早過世,就為了他那偉大的救國濟民、千古流芳的夙愿,就該得償所愿、大展宏圖才對,可偏偏熬不過壽數(shù),真是天意弄人。 李檀簡直被這天大的笑話逗得落下淚來,為母親,為大哥,為自己,也多少為那個所謂的父親。 母親是這世上最天真柔軟之人,一輩子被父親護在羽翼之下,庶務(wù)都沒怎么打理過,所以后來父親讓她和母親入宮探望許家jiejie,她和許妃都心知肚明,唯有母親還牽著許妃的手只顧著掉淚。 等到她真正入宮,母親生產(chǎn)時落下的病根,本就因大哥出走而被激起,這樣一來便越發(fā)不可收拾,有了油盡燈枯之相,沒掙扎兩年便去了。 他們姓李的,一個個全是孽障,母親大概這輩子生來便是來他們李家受折磨的。 她想到這事,已經(jīng)沒有淚可流了,原來是不敢,后來是不會,如今已是麻木無覺了。 李檀原來有家,后來沒了,既然沒家了,她天底下就最愛自己,最珍惜自己,至少自己是不會欺騙自己、不會辜負自己的。 所以她不能貪戀櫝玉的體溫,不能習(xí)慣他的吻,不能生了多余的貪心,不能將喜樂交付到他人手上。 她背對著櫝玉,不動聲色地隔出一點距離,閉眼斂去所有情緒。 可是櫝玉隨即追了過來,輕輕圍困住她,密密地吻著她的發(fā),溫?zé)岬暮粑珦湓谒稀?/br> “別怕,藏珠,有我在,什么都別怕?!彼f。 李檀心里的酸熱涌到了眼中。 父親,再由她貪戀一會兒可以嗎?盡管是無用又令人癡迷的粉蝶,再任她貪戀一會兒可以嗎? 她這一生,真正肆意任性的時間太少了。 她會放手的,她會做好一個太后的,所以就讓她再多沉迷一刻吧,只一刻便夠了。 櫝玉不察李檀的想法,他只是不愿兩人之間有任何距離,不愿李檀背對著他,不想看不清她的臉龐。 天下之大不韙,他冒了,背德叛道之事,他犯了,櫝玉不后悔,可也明白李檀此時心中必定多多少少有些茫然不知前路,她雖然從來一副灑脫樣子,可并非真正什么都不在意。 他想將心剖出來,讓李檀看看他的心是紅的,是熱的,是裝著她的、只裝著她的,可他怕李檀并不想要,所以只能一遍遍吻著她,讓她別怕。 懷中的人沒有說話,只是閉著眼顫抖,微微的,恐怕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櫝玉正想更緊地抱住她,便發(fā)現(xiàn)李檀轉(zhuǎn)身面對著他。 然后慢慢地伸出手環(huán)住他,將自己埋進胸膛,主動擁抱著他。 這一刻櫝玉已分不清喜悲,只能咽下了喉中硬塊,回抱住他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