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表妹
我沒有表妹
上一次到南京,她不過八歲。 那是她第一次來小姨家,也是第一次見到姨夫杜玄同與表哥杜康宜。記憶模糊得不像樣子,她只記得姨夫特別溫和,總是給她糖吃。比她大兩歲的康宜表哥,有一張溫潤的臉,脾氣很好,無論什么時(shí)候見到,都會聽他掛著笑喊一聲“小頤表妹”。 她隱約察覺姨夫很有些勢力,似乎比娘親家的瓜爾佳氏還要厲害些,所有人見到溫和的姨夫都是低眉順目的,得幾句話便謝個(gè)不停。就連一向歡快肆意的娘親,在小姨家時(shí)也格外守規(guī)矩。 后來,小姨固定一年兩次來上海看望她和母親,姨夫和表哥也會同行。 姨夫依舊有糖,表哥陪她放風(fēng)箏、踢毽子也不嫌煩,還會幫她剝荔枝。在她玩累后遞上繡著竹子的手帕,微笑說,“小頤表妹,吃點(diǎn)水果吧”。 盛嬌頤深吸一口氣,看著陌生的街道、人流,升騰起奇異的留戀。 她上了人力車,報(bào)出徐知秋給的地址。有冷風(fēng)割她的臉,她卻不覺疼,只有高興。 到達(dá)藥鋪門口,盛嬌頤突然膽怯起來。 康宜表哥現(xiàn)在什么樣子了,他會記得她嗎?會不會只有她還記得那些小時(shí)候的事? 她探頭進(jìn)去張望,打量柜臺后面的瘦高人影。他頭發(fā)短短的,穿灰色長衫,手握鋼筆,趴在臺面上刷刷寫著什么,眉間似乎皺起幾道褶,與她記憶中富貴閑適的小表哥不太一樣。 她看得頻繁,引起屋內(nèi)人注意。男人停了筆,抬頭看過來,因?yàn)槟婀?,他微微瞇起了眼。 盛嬌頤眼睛漲漲的,莫名確定這人就是他,出口的聲音又細(xì)又抖,“康宜表哥?” 這聲久遠(yuǎn)的稱呼讓男人有些困擾,眉間褶皺又蹙起來。盛嬌頤上前一步,叫他看個(gè)清楚。 “康宜表哥,是我,小頤?!?/br> 男人露出些許恍然神色。盛嬌頤一喜,淺淺笑意濃烈起來,又上前兩步,伸出手等待他的接納。 杜康宜的臉色卻猛然變了,冷漠中還有不加掩飾的厭惡,他快步走出柜臺,一把推開她。 “你來做什么?!還嫌害我們不夠嗎!” 他大聲斥責(zé),胸膛因?yàn)閼嵟瓌×业钠鸱?,兩只手握成了拳,看向她的目光中只有刀光劍影,狠狠剜著她的臉?/br> 盛嬌頤被推得后退幾步,后背撞上柜臺,錐心的疼。可她顧不上這些,呆愣愣看著突然暴怒的男人,只覺那些話擦著耳朵飄過去,她硬是一個(gè)字也不懂。 “康宜表哥,你在說什么?” 男人憤怒的揮手,拳頭險(xiǎn)些落在她身上。 “誰是你表哥!你給我滾!滾!”說著,竟然用足了力將她推出去。 盛嬌頤狠狠摔倒在地,腦袋嗡的一聲便跟著花了眼,足足半分鐘才緩過來。掌心被砂礫蹭破,滲出密密的血珠。她還是茫然,呆呆看向怒視他的男人。 “表哥,我是小頤啊?!?/br> “閉嘴!”杜康宜五官扭曲,粗暴的打斷她,身體抖如篩糠,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光了,后背佝僂得厲害。 “我沒有表妹,我沒有表妹……”他念念有詞,半顛半瘋,越說越哽咽,竟似要哭。 怎么會這樣。 她好脾氣的小表哥怎么會罵她,又怎么會推她。 盛嬌頤看了又看,想要在這個(gè)男人臉上找出破綻,然后跳起來說“你不是我康宜表哥”,再然后對方就會哈哈笑說“被你看穿了”。 可是沒有,她越看越確定這就是記憶中的人,而罵她的男人也絲毫沒有要來扶她的意思。 她爬起來,一瘸一拐走到店門口的石階坐下,需要更多時(shí)間來面對這場與想象截然不同的重逢。 天色迅速暗下去,杜康宜直接關(guān)了店,全然不理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女孩。 落鎖的咔噠聲,也敲碎了盛嬌頤最后一絲希望。 關(guān)了門的鋪?zhàn)忧懊孀鴤€(gè)眼眶紅紅的小姑娘,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流里流氣的男人大膽湊上來,嬉皮笑臉低頭去看她的臉,“小meimei,怎么啦?被你的小情郎拋棄了?別哭啊,哥哥照顧你。” 見她不吭聲,嘿嘿兩聲,繼續(xù)說,“這天下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滿大街都是,走,跟哥哥回家去,哥哥疼你?!?/br> 說著伸手就要抓她,盛嬌頤慌忙躲閃,起身便要走。她膝蓋也有傷,乍一起來歪了一下,這可給了男人機(jī)會,一把攥住她手腕。 “小meimei,別害羞啊,走走走,餓了吧,咱們先去吃東西?!?/br> “放開我!”盛嬌頤拿出了吃奶的勁兒掙扎,奈何人還是被男人拖著往前走。 眼見要糟,另一只手突然拉住她衣角,止住了男人的拖行。 “放開?!?/br> 小流氓回身,見杜康宜就是之前甩了小姑娘離開的男人,一時(shí)有些猶豫值不值當(dāng)再糾纏下去。但氣勢還是要做足,揚(yáng)著下巴問,“你又是個(gè)什么東西?!?/br> 杜康宜不說自己,反倒介紹起盛嬌頤,“她是浦華商會會長的侄女,你確定要帶走她?” 浦華商會的名號誰人不知,小流氓頓時(shí)有點(diǎn)虛,下一秒又狐疑,“放屁!少唬我,會長的侄女怎么會在這?!?/br> 杜康宜冷笑,松了手。 “你要是不信就把人帶走,看看自己能不能活過明天?!?/br> 他這番姿態(tài),反倒叫小流氓不確定起來。思來想去,還是不值當(dāng)為個(gè)女人犯險(xiǎn),啐一口唾沫,罵罵咧咧走了。 杜康宜瞥一眼狼狽的盛嬌頤,臉色依舊難看,轉(zhuǎn)身便走。走出三米遠(yuǎn),沒有聽見腳步聲,回身見那人還站在原地,臉色更加難看,咬牙切齒的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