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發(fā)光

    灰蒙蒙的清晨，照舊是個陰云密布的日子，交織著沉重的雨氣堆積在低空，將原本通透的海岸風(fēng)光密封。

    真是個好天氣，對葬禮來說。

    李玫宇這樣想著，一動不動地矗立在追悼廳外，昂著頭強迫自己不去注意攪人心慌的安魂曲。視野中，仿古的灰色飛檐斜插入霄，建筑物竟有種險峰般的巍峨肅穆。

    黑色的衣裝包裹著一具一具悲慟的軀體，匆匆來匆匆去，脆弱柔軟的小白花掉在水泥地上，重疊的瓣被撞碎。

    吊唁的人不多也不少，有舊識，有親戚，有學(xué)生，有陌生人。有人聽說過他入獄，有人感嘆他運氣欠佳，有人到頭只了解他是個優(yōu)秀的大學(xué)教授，還有人只記憶著他儒雅高深的一抹掠影，卻沒有任何一個，知曉他留給別人的傷疤。

    鞋跟的聲響，保養(yǎng)完美的胖手上套著的兩只金鐲碰撞，因長期授課而不適清著痰的喉嚨，拂去鞠躬留在衣著上褶皺的窸窣。從繁亂到冷清，竊竊私語在風(fēng)中吹散。

    她身邊的年輕男人面無表情，眉心微皺帶著蹙起的沖動，緊繃的唇和下頜線條勾畫出了冷漠凌厲。他動身向前，她掙扎著，退了一步。

    不多時，廳中有歇斯底里的刺耳女聲傳來，像是破舊物件失去主人珍惜后的被拖拽得散架。

    塑料與地面摩擦著，終于，收納箱的滑輪全部壞掉。

    李藍闕跪地，在床底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脫離箱底的滑輪，放棄了修理，只是撇撇嘴，趴在箱上翻著前幾天從舅舅那里“借”來的書。

    鵝黃色的封皮顯眼得不得了，她捏住書脊將整本提了起來，封面只有一個黑色的正方體，下方便是書名和作者。

    “荒唐的盒子……”她喃喃地念出書名，要不是擠在舅舅身邊看過，誰能想到這是一本情色，就連作者也不曾在她的認(rèn)知里曝光過，“小苛……不會是誰的馬甲吧？”

    將小黃書扔上床，正打算將箱子推回床下，她突然瞥見了無意中順手牽羊來的綜述集，拎出來仔細(xì)打量一番，頓時被1200刀的標(biāo)價驚掉了下巴。

    完蛋了，被發(fā)現(xiàn)了又該被罵了。

    在多次嘗試聯(lián)系jiejie無果之后，李藍闕終于撥通了姐夫的電話。她嗯嗯啊啊地暗示他幫忙背個鍋，但裴殊壓根不像某些人嘴硬心軟，只是和藹可親地跟她打著太極。

    “我真是沒看出來，你這么怕你舅舅啊……”

    電話那邊鋪滿了孩童玩耍打鬧的背景聲。

    “有些情況還是不一樣的……”她還是能分清的，比如說現(xiàn)在，正經(jīng)事上，尤其是自己理虧的正經(jīng)事上，她在舅舅面前還是老實的。

    裴殊心領(lǐng)神會地笑笑，低聲向身邊的人囑咐了些什么，而后尋到了一處安靜的空間。

    “沒關(guān)系的，他又沒時間飛回來罵你，你抽空給他寄過去就行了。”

    “哦，”李藍闕悻悻地垂著腦袋，將課本、和綜述集一件一件塞進書包，“對了姐夫，我姐呢，今天她沒在家休息嗎？”

    此時殯儀館外，李玫宇蹲在墻角猛烈嘔吐起來，用力到五臟六腑都要扯裂。

    你何寧粵是誰！給秦老師灌了什么迷魂湯？

    你有什么臉來繼承遺產(chǎn)了？！

    你是不是他的野種？！

    她隱約聽到有些人在吼叫著無法接受的現(xiàn)實，難受得苦笑出來。

    突然，李玫宇被人一把拉起，抬頭正看見何寧粵壓抑著怒火的側(cè)臉。前襟和衣袖明顯有被拉扯過的痕跡，渾身散發(fā)著躁動危險的氣息。

    “寧粵……”

    “走?！?/br>
    “不要了吧，”李玫宇原以為鼓起勇氣來到葬禮，就可以結(jié)束一切，從沒想過事情會這樣復(fù)雜，“不要就好了……”

    “他給了為什么不要？”何寧粵大步流星向前，鐵了心要去見遺產(chǎn)律師，“你去買包，買金條，捐了不行？”

    “我……”

    “那就取出來撒到海里?！?/br>
    煩悶、焦慮、莫名的心緒不寧持續(xù)了整整一天。

    并不明亮的心情似乎造就了異于平常的專注力，李藍闕早早便將理綜卷子寫滿，左思右想，還是背上書包去了圖書館。經(jīng)過一樓的收發(fā)室時，她瞥見了桌上封裝好的文件袋，早上送來的冊子大概已經(jīng)順利成為了其中一員。

    3點半。

    還有1小時。

    她按照姐夫給的地址，認(rèn)認(rèn)真真寫了快遞單，甚至還畫蛇添足地在舅舅名字后面畫了心，又瘋狂涂掉。

    在角落的位置坐定，她翻開那本鵝黃色封面的書，將手機擺在了旁邊。

    【謹(jǐn)以此獻給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希望她在遇到他之前，學(xué)會接納并珍愛自我，如此便不必一味尋覓索取，而是自己發(fā)光。】

    她似懂非懂地?fù)P起右眉，剛想繼續(xù)翻頁，卻發(fā)現(xiàn)右手在把玩手機時，打開了通話記錄，她心癢著，按下了他的號碼。

    姐夫說的“有點艱難的時刻”到底指什么呢？

    等待的“嘟”聲終于到了盡頭，同jiejie一樣，他的電話也沒有接通?？匆谎燮聊粫r間，4點鐘。

    還來得及。

    李藍闕飛快地收拾好一切，起身飛奔下樓，將管理員制止跑跳喧嘩的命令拋在了身后，終于搶在快遞員收件之前，將自己送來的那一份帶走。說她沖動也好，幼稚也好，但她決定親自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