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注定被拋棄的小土狗

    終于到了妘慎的雙生子辦滿月酒的時候，內(nèi)務(wù)雖然基本由舅舅打點，但出面和賓客應(yīng)酬，基本是靠妘姜這個二少主出面。一天下來也是累得夠嗆。

    到了傍晚送走賓客后也是不得閑，妘姜還得在書房，將賀禮冊錄再清點一遍。正在忙碌時，有人敲門，妘姜應(yīng)了一聲，抬眼一看發(fā)現(xiàn)是何懷陽。

    妘姜有些意外。

    什么事？

    何懷陽似乎有為難，半天才開口：妘叔讓我跟你去莊子上收租。

    妘家是有田產(chǎn)的，不過大多數(shù)人都在朝為官，便把地租給了當(dāng)?shù)氐牡钁?，不過租金并不是銀錢，而是按收成四六分賬，這也是填滿妘府糧倉的主要來源，所以每年秋忙時，都要有人去點收，防止佃戶私扣，并把糧食拉運回來。往年都是妘慎處理此事，現(xiàn)在她還在哺乳，全家人都圍著她轉(zhuǎn)，這項差事自然落到了妘姜頭上。

    妘姜猶豫了一下，只當(dāng)是舅舅給自己找了個幫手，淡淡的回：知道了，我明天就去打點車馬，你也收拾下行李，后天出發(fā)。

    何懷陽的眼睛亮了一下，又馬上低眉掩飾自己的欣喜，妘姜毫無察覺。過了半晌，妘姜沒聽到腳步聲，忍不住又停下手中的筆，看向門口佇立的修長身影。

    還有事嗎？

    何懷陽抿唇，才又說道：聽聞莊上蛇蟲鼠蟻多，你帶好膏藥。

    妘姜極短的嗯了一聲，她實在不喜歡何懷陽的不爽快，她想起了小時候，何懷陽總是跟屁蟲一樣跟著自己，但是又沉默寡言，被玩伴們笑話自己有條狗尾巴，更可惡的是他總將妘姜的所作所為告知母親，在少時妘姜的心里，這和叛徒無異。

    于是妘姜百般刁難，他也如面前這樣，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趕不走罵不走。有一次妘姜把塞了一大勺粗鹽的包子給他，想捉弄他，他明明嘗出了不對勁，卻皺眉當(dāng)著妘姜一口一口的吃完了，妘姜目瞪口呆，更確定了何懷陽是個怪胎。

    直到妘姜十五歲的那年，何懷陽那時十一歲，她感染了很久的風(fēng)寒未愈，偷偷跑出去和友人河邊玩樂，何懷陽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后，又遭到同窗們的調(diào)侃，妘姜煩躁的推攘他，不慎將他推下吊橋。

    寒冬臘月，妘姜隨后跳入刺骨的水，把何懷陽拖回岸上，精疲力竭暈厥過去高燒不止，待醒來時，氣若游絲。大夫告知傷及元氣。她原是射箭的一把好手，素有百步穿楊妘娘子的贊譽，射箭需要專注力、耐力和爆發(fā)力，可從那以后她拉弓三五次后，手便會發(fā)抖，準(zhǔn)頭也低了很多。媯云婧已進入隱軍三年節(jié)節(jié)高升，而妘姜兩次武試都未過，且身材比起其他野蠻生長虎虎生風(fēng)的女子，尤其是邊塞這種彪悍之風(fēng)盛行的地方，顯得像被以纖弱為美規(guī)訓(xùn)過的女子，作為中尉將軍的女兒，最終考了個軍中文職。這段期間她也做了許多荒唐事，直到堂姐妘慎待產(chǎn)，才收斂了些。

    而對何懷陽，她的心情變得更復(fù)雜，她明知這件事不能責(zé)怪于他，甚至身體變羸弱也未必全是因為落水，可能只是傷寒爆發(fā)。可看到何懷陽，心底隱隱會不舒服，平日也會說話逗悶，只是生分客氣了很多，何懷陽也知趣的再也沒有跟著她過。

    那我們花燈節(jié)之前可以回來嗎？何懷陽的聲音打斷了妘姜的思緒。

    她斂了斂神：我說不準(zhǔn)，你和人有約嗎？

    沒有！何懷陽說完又覺得自己反應(yīng)過度，輕聲說：就是想看看。

    哦，盡量吧。妘姜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可以留在家里安心等花燈節(jié)。

    何懷陽愣了一下，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

    妘姜實在懶得和他打太極，掂著筆，看他的眼神有些不耐煩。

    何懷陽的身邊仿佛圍繞著陰云，他低頭沉默了半秒，有些小心翼翼的說：那你早點休息。

    妘姜沒有回答。等關(guān)門聲響起，才繼續(xù)提筆書寫。

    三天后。

    一干人馬從邊城到平莊需要兩天的腳程，到達時天色漸晚。已經(jīng)有五六個人等在村口接應(yīng)。

    為首的農(nóng)婦笑著熱情的迎上來：想必這位就是妘二少主，鄙人是周家的周妉也是平莊的里長，特來迎接。

    妘姜跳下馬作揖道：周大當(dāng)家有禮，我jiejie跟我說過周大當(dāng)家面善爽快，吩咐我來時無需拘謹惶恐，果然如此。

    周大當(dāng)家笑得更開了，兩人客套一番，見站在妘姜身旁不吭聲的何懷陽：這位是？從未聽聞東家還有一位小舅舅。

    妘姜落落大方的拍了拍何懷陽的肩膀：這位是我義弟，來幫我打個下手。

    何懷陽身體僵了一下，擠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周妉招呼著大家往村里走，一個看起來比何懷陽大一些，十七八的少男從周妉身后鉆出來，小麥色的皮膚，生得明目朗星，面帶靦腆地接過了妘姜手里的韁繩。

    周妉心細如塵，看到妘姜的眼神有片刻逗留，待他牽著馬走在后頭，才指了指介紹道：那是我幺弟水生，是個悶葫蘆。

    妘家在平莊置辦了一處房屋，專門用來給收租記賬的人起居的，平日也是交由周家打理。天色已晚，周家簡單交代了接下來幾天的農(nóng)收的事宜，便離開了。

    此行妘姜一共帶了八個人，加上自己五男四女。

    二小姐，奴婢服侍你洗漱吧？說話的是妘家的一等侍女婉香。本是母親親自挑的妘姜的貼身侍女，妘姜閑野慣了，一直將她安排在其他差事上，此次也一并帶出來了。

    妘姜擺擺手，朝著站在井邊舀水的何懷陽喊道：何懷陽，會自己洗漱嗎？

    其他幾個正忙著各自事情的人起哄的笑了兩聲。

    何懷陽握了握葫蘆水瓢，不情不愿的回答：會。

    忽然響起叩門聲，院里的笑聲戛然而止，婉香警惕的問：何人？

    是我，周家的水生。

    等妘姜示意，婉香才去拉門閂。周水生站在門口有些局促，捏著衣擺，眼角卻帶著笑意：我大姐讓我來看看少東家短了什么沒，可以吩咐我。

    今晚的月色溫柔，山風(fēng)清爽。周水生站在皎月中，更顯眉如墨畫，雙眸含星。

    妘姜見周水生無措的樣子，玩心大發(fā)，走到門口，抱著雙臂說道：我想吃宵夜。

    周水生有些詫異，他沒想到妘姜一點架子也無，隨即也放松了許多，笑容燦爛了些，認真的詢問：那少東家愛吃面嗎？

    妘姜搖搖頭：我說笑的。

    說笑？周水生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生的十分好看，有種專屬于生在山林間少男的純粹和干凈。

    意思是你早點回去休息，這里沒有短缺。妘姜無奈的說。

    哦。周水生后知后覺的點頭：那少東家也早些歇息。

    等下。

    周水生有些疑惑的看向妘姜。

    以后你叫我妘姜就可以了。妘姜莞爾一笑。

    周水生本放松了些，只覺得妘姜的笑容帶著些許曖昧，臉上不禁浮起一抹紅暈，倉皇行禮便離開了。

    等婉香把門關(guān)好，聽到一聲響，妘姜回頭，只見葫蘆瓢在地上還淌著水，卻不見何懷陽身影，婉香小聲說：何小爺好像有些不高興。

    妘姜慵懶的伸了個懶腰，無所謂的說道：他什么時候高興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