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賣牛
02.賣牛
羅扶裕只感覺天靈蓋那處一聲巨響,耳邊嗡地一聲長鳴,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她的眼皮顫了顫,問他:死了? 老板感覺不妙,急急忙忙解釋,哎,姑娘,昨日天氣比這還熱,到了晚上那位都半死不活了,我那婆娘看他動都快動不了,只存一點余息了,就趕緊給他灌了點藥,拖了出來放后院里了。早上去看,似乎沒什么動靜了我晚上正想把他拖到亂葬崗埋了嘀。說完話,他走回那頭牛身邊,護著那頭牛,生怕那頭牛再被搶走似的。 那人呢? 在后院躺著呢。 話剛說完,羅扶裕就急匆匆地跑進他家后院里,老板驚呼一聲哎喲也跟著跑了進去。 羅扶裕在后院角落里的那堆雜草里看到了他,他穿著發(fā)灰的粗麻衣服,赤足,依稀看得到白皙的腳底,但上面黑灰和血紅交雜著,不難看出他之前的處境有多困難。 羅扶裕猛地上前,他身上也蓋著一層雜草,她顫抖著手將那些雜草掃開,露出他瘦削的面龐,他閉著眼,唇色慘白,額頭上有傷痕。 她盯著他看了幾秒,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站在一旁的老板也跟著屏住呼吸,他想著,這人可千萬別死,死了他那頭??删筒槐A?。 手下臉龐都是冰涼的,羅扶裕的心臟都停住,腦中亂麻麻的,卻在一瞬間眼前一道白光,她的心猛地一墜,水!拿點水來!她對著老板喊。 老板被她嚇懵了,跌跌撞撞地去取水了。 她端著那碗水,指尖蘸了些水,涂抹在他的唇上,他卻沒什么反應。 羅扶裕著急,動作便粗暴了起來,她把他扶起來,將他的唇頂開,又往里倒一點水,他終于動了動。 羅扶??裣玻瑔÷晢枺盒蚜?? 他沒回答,只是將嘴里的水咽下,脖子上的喉結慢慢地滾動著,接下來,他顫了顫眼皮,慢緩緩地睜開。 老板在一旁欣喜若狂:算你命硬! 羅扶裕繼續(xù)往他的嘴里倒水,他抿了抿唇,看見眼前白茫茫的景象后,蹙了眉,又把眼皮閉上。 羅扶裕的心臟在狂跳,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血管里翻騰,一股股地涌向她的大腦。 她聽見他說:怎還活著? 虛弱的不帶著一絲氣力又飽含著無奈和蕭瑟,卻像一把利刀直擊羅扶裕的心臟,她心中一慟。 這聲音她只聽過一次,但她覺得熟悉,熟悉的原因是她總是在想著,醒著想,睡了也想。 那些被聲音帶出來的情感也像開了閘的洪水猛地涌現(xiàn)在她的腦中,她鼻尖發(fā)癢。 姑娘!這小子是活了,你趕緊帶走吧。半死不活的樣子我看了晦氣。老板急匆匆地催她,生怕她反悔。 羅扶裕啞著聲音問老板:你這可有擔車? 懷中的謝子瀾雖然閉著眼,但聽到他們倆的對話,眼皮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 羅扶?;厝サ臅r候又被鄰居看見了。 他們站在門口扯著大嗓子問:扶裕,你牛呢! 羅扶裕拉著那車,頭也不回,額上都是豆大的汗水,太陽雖然滑了下去,但還是還在空中,她又拉著一個人,吃力得很:賣了。 哎呦!你瘋啦!鄰居聽此都跑了出來,指著她罵:你爹這么寶貴的牛你賣了去干嘛? 羅扶裕沒回答,繼續(xù)拉著擔車往家里走。 這車上是什么?鄰居好奇地涌上來,又驚呼道:死人! 羅扶裕停下,站直佝僂了半天的身體,盯著他們說:沒死!趕緊回去做飯吧,以后這牛是沒辦法再借給你們犁地了。 她的臉沐浴在橙黃色的陽光下,臉上的汗水反射出亮晶的光,她蹙著眉,眼底卻滿是希望。 你賣了牛買了一死人回來?鄰居們不肯散開,覺得是一件稀奇事,你爹在天上知道可得再死一次。嘴碎的繼續(xù)叨叨個不停。 羅扶裕呸呸了兩聲,我爹都死了,你還咒他再死?我已經(jīng)跟他說過了這件事,他同意的,我才賣的,關你們什么事??!她兇神惡煞的樣子看得大家都心有余悸,紛紛散開,不再當著她面說,卻都在私底下說羅扶裕瘋了。 羅扶裕費勁將謝子瀾拉回家里后,關上大門,將屋外的那些紛擾阻隔。 他已經(jīng)醒了,睜著眼睛看她。他跟那些奴隸都不一樣,那些人眼睛渾濁不堪,他卻總是黑白分明,看著他的眼睛便會覺得舒服得如沐春風。 她裝作沒看見他探究復雜的眼神,因為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的問題,她還未想好。她彎下身子準備扶他,他卻動手推開她,一雙清明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嗓子啞得像是剛失過聲:別碰我。雖是強硬的語氣,但他聲音虛弱,并沒有什么威懾力。 羅扶裕只是一頓,然后繼續(xù)把他扶起來,她強迫著他下地,架著高大卻瘦削的他進了一間她早上收拾好的屋子。謝子瀾一直在抗拒,可她力氣比他大,他一個大男人竟被她隨意擺弄著,他被送上床后,她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再進來時,端著一盆水和一塊白布。 謝子瀾他將她和攤子老板和鄰居的話聽了個大概,她買了一頭牛才換的他,那頭牛是她爹生前的寶貝,用一頭牛換他這么個快死的人,他怎么都想不通。 她把盆放在他床邊,白布浸入水中,被壓得往下沉了再沉。 她撈起那一塊布,又擰了水,伸手遞給他,我來? 謝子瀾那一雙眼睛還是盯著她,并沒說話,仿佛看著她就能看穿她的想法,他將她的五官端詳了個遍,再在腦中細細搜索,試圖找到相似的面孔,可不記得,他不記得他認識她。 羅扶裕以為他不說話便是讓她幫他擦,她微微一頓,之后便抬起手,準備動手擦拭。 可他卻突然抬起那只瘦弱的手,穩(wěn)穩(wěn)地抓住她的手腕,掌心和她的手腕之間隔著不厚的衣服,她的心臟卻像是被燒到了一樣。 她裝作鎮(zhèn)定地看他,蹙眉問:你要自己來? 謝子瀾:你我之間有何恩怨?說實話,是恩是怨他并不知道,只是肯定有過糾纏,她才做出這些舉動。 羅扶裕眸光閃動,看向他被灰塵掩蓋住的清雋容貌,啟唇:無恩無怨。 我不信。謝子瀾的手并未松開,甚至抓得更緊,羅扶裕的手腕那處傳來疼意。 羅扶裕和他對視著,想到什么,嘴角突然一揚,她掙開謝子瀾的手,將手中的濕布塞進他的手里,再用明亮的眼睛笑吟吟地盯著他看:之前無恩無怨,如今我救你一命,算是有恩于你。之后,你就是我羅扶裕的奴隸,我賣了一頭牛才換來的你,你之后也需為我做牛做馬。 謝子瀾并不生氣,神情淡得像是沒聽過這番話,我并沒有向你求救。賣牛贖我,是你自愿,我從未強求。 羅扶??蓻]鉆進他的歪理,可你是奴籍吧?在奴隸市場便是買賣的物件,我買了你,你就是我的奴。這其中道理還要我跟你細說嗎? 謝子瀾聽她邏輯清晰,跟她似乎再也說不通,便不欲再說,閉了眼不想再看她。 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疲困都在折磨著他,他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他知道自己本已在奈何橋邊,卻又被她生扯回來。他在她懷里睜眼時,只覺自己已經(jīng)死過一遭,眼前是漫無邊際的白,而后白色中緩緩聚出一張人臉,大眼里盛滿了驚慌,甚至已經(jīng)泛起水潤,唇在抖著,他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劫后余生般的喜悅。 如今硬被她救了回來,他卻覺得疲憊煩躁。 如她所說,他只是奴,任人買賣的奴,她買了他,所以他為她做牛做馬。 可他生來便不是做奴隸的命。 大丈夫在世,應當頂天立地建功立業(yè),豈能委身在女人的院子里做奴隸?這種活法,不如死了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