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時過境遷

    按照薛見桃的話，蕭憬衡馬上派了人去港城還有阿龐德拉國尋人，距離齊遙出逃已經(jīng)過了好幾日，但萬一呢？萬一能找到呢？蕭憬衡抱著這樣僥幸的心理。

    薛見桃的確沒有騙蕭憬衡，齊遙是這么對薛見桃說的，但是齊遙騙了薛見桃，蕭然不在阿龐德拉國，而是在阿美索國，這是很久之前阿喀巴納告訴齊遙的，就在他要離開北都那晚深夜，邀請齊遙和他一起走的時候告訴了她。齊遙沒有告訴薛見桃真相，也是出于考慮到蕭憬衡可能會逼迫她說出她逃跑的方向，她深知蕭憬衡這種人為了達(dá)到自己的目的，視人命如草芥，可能會嚴(yán)刑逼供；但她也理解人的求生本能，所以如果薛見桃被逼迫講出她的行蹤她也不會怪她。所以干脆一開始就不說出真正的目的地好了。

    見桃，對不起我連累你了。

    嗨！說什么啊！哪有連累不連累的。

    自從從江南辦完蕭恬的葬禮回來后，齊遙就被鎖在琉璃苑里不能外出，薛見桃是唯一一個能來琉璃苑看望齊遙的人，就在薛見桃第一次來看望齊遙的時候，齊遙就已經(jīng)說出了她的逃跑計劃；而薛見桃聽完后馬上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小遙兒。。那你哥那邊。。不說嗎？

    提到藍(lán)灝璟，齊遙頓了頓。

    她是知道的，藍(lán)灝璟對她的異樣感情，也知道他在克制自己。她很感激他和義夫藍(lán)忠卿的相救，也知道藍(lán)忠卿作為文人大家對綱常倫理的堅持，所以她拒絕了藍(lán)灝璟的好感。而且，小時候已經(jīng)夠讓他們cao心的了，現(xiàn)在更不能煩擾他們。依照藍(lán)灝璟的性格，如果知道齊遙的處境和計劃一定會傾盡全力來幫她出走，從人情上來說，齊遙還不起；從可cao作上來說，藍(lán)灝璟一定會被蕭憬衡盯上，這樣出逃的目標(biāo)和陣仗太明顯了，不利于逃跑。逃得無聲無息才好。

    所以按照計劃，在花轎內(nèi)和薛見桃調(diào)換了衣服，齊遙被抬到蕭王府后院，換下身上的喜服，扮作一個獵戶婦人出了城門，坐上薛見桃安排好的馬車直奔港口。到了港口下車，齊遙躲在人堆里，目送馬車離去后，觀察了一陣子確定周邊沒有蕭憬衡的人，便鉆了出來，但她沒有登船，而是轉(zhuǎn)頭扎入了旁邊的樹林，身影消失在蔥郁的密林里，再也沒有留下過蹤跡。

    沒人知道齊遙是怎么去阿美索國的，或是說，也不知道她后來有沒有去阿美索國。她什么時候離開北都國境的？離開之前有去看望養(yǎng)父養(yǎng)母嗎？不從港城坐船的話，北都那么大，海岸線那么長，港口城市那么多，她從哪里上船？不知道，沒有人知道，蕭憬衡也找不到。

    后來，蕭憬衡放走了薛見桃，也撤走了監(jiān)視藍(lán)灝璟的人。

    一開始他是瘋了一樣找齊遙，但齊遙就是一只逃入天空的鳥，扇著自由的翅膀直奔廣闊的天空，一片羽毛也不留。再后來，縱使心中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認(rèn)了，齊遙真的是離他而去。在港城和阿龐德拉國，還有江南，他都安排了三四個當(dāng)?shù)氐木€人不時打聽一下情報，如果知道一丁點(diǎn)齊遙的消息就馬上回北都告訴他。

    爹，吃糖

    蕭憬衡睜開眼，看到膝上趴著一個扎著一根的短短的馬尾的小男孩。鼻頭、臉頰被凍得紅彤彤，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衣，整個人圓滾滾的；睜著一雙濕漉漉的杏眼，滿臉期待地看著自己，一只小胖手捏著一塊麥芽糖想遞到自己嘴邊。

    念遙乖，你自己吃。蕭憬衡抬起手摸了摸娃娃的頭頂。

    念遙撇撇嘴，把糖塞到嘴里，爬上蕭憬衡的腿，坐在他懷里靠著他的胸膛，看著窗外的飄雪細(xì)細(xì)品著嘴里的清甜。蕭憬衡感到懷里的娃娃又重了些，心里感嘆小孩子長得真快，仿佛像貓兒一樣小的時候還是昨天。自己的體力也大不如從前，終究是歲月不饒人。

    五年的光景蕭王府也陸續(xù)換了一批家仆，大家都知道府上曾經(jīng)有過一位四姨娘，但都沒有見過她的模樣。有的新人聽幸存的舊人透露的丁點(diǎn)消息，說其實四姨娘換了一個人，但又有人說沒換，在換沒換的猜疑之間，怕死的人匆忙出來圓場說那位四姨娘是蕭王爺?shù)男募饧?，在府上千萬不能議論這事，不然就見不著明天躺進(jìn)的就是一副棺材。

    爹，我換一個名字好不好？學(xué)堂的小伙伴都笑我叫蕭念遙沒有男子氣概。娃娃撅起嘴，嘟嘟囔囔地說。

    先不說名字，蕭念遙也的確是長得很有女相，一雙杏眼圓滴溜的，年紀(jì)輕輕鬼點(diǎn)子也多，像足了齊遙小時候。

    蕭憬衡是在一個大雪天撿到蕭念遙的。

    那年冬天北都遭遇了十年一遇的雪災(zāi)，大半個國家都陷入了困滯的境地。天寒地凍、糧食緊缺、保暖物資也不夠，凍死、餓死了許多人，包括蕭念遙的親生父母。他的父母是一對窮困夫妻，死在路邊，兩個大人身上只穿著薄薄的里衣，幾乎所有的外衣都用來緊緊包著一個男娃娃，或許從襁褓開始就沒吃飽過，男娃娃瘦小得看不出他的年紀(jì)有多大，睜著一雙無神的大眼，哆哆嗦嗦著求救：

    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蕭憬衡想起他和齊遙去燒貝城那會，清理著城內(nèi)的遺體的時候，也碰上了一對兄妹，年紀(jì)不過7、8歲，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頭，露出黑瘦的胳膊上都起著密密麻麻的瘀斑。蕭憬衡和齊遙簡單地幫兩兄妹檢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他們已經(jīng)感染上瘟疫，病發(fā)到晚期，救活的幾率不大，起身正準(zhǔn)備離開，齊遙被那個meimei伸出了骨瘦嶙峋的手攥著衣袍，向她求救，齊遙打算救他們，那時候哥哥已經(jīng)死掉，meimei還剩下一口氣，本著能救也救的心理，齊遙還求過他讓她來救活，但被他阻止了，因為那時候藥物緊缺，還有很多有更大救活機(jī)會的病人要用藥，蕭憬衡不想把藥浪費(fèi)在將死之人身上。

    那時候，齊遙一定對他很失望吧，一定是。

    不然為什么后來她不肯見他，要不是他也感染了瘟疫，她也不會搭理他、來照顧他。

    這么說，她還是喜歡自己的吧？那為什么她還要逃？

    因為她阿母的事情嗎？

    可是，做錯了事情不應(yīng)該想著補(bǔ)救嗎？拘泥于過去有意義嗎？為什么連個贖罪的機(jī)會都不給？

    蕭憬衡想不明白。為什么齊遙能那么狠心，他們明明是、明明是相愛過的啊。

    看到男娃娃在大雪中求救，他想起了貝城里那個被拋棄的meimei，想起齊遙還是叫蕭嬈的時候，剛進(jìn)汴王府的那年冬天，她掰斷了老王爺三房姨娘最愛的發(fā)簪。因為三姨娘妒忌受寵的蕭四娘，不僅在仆人面前羞辱她，在花園里假裝失手推她下臺階，使得她撞傷了額頭，還踩碎了她的白玉發(fā)簪；那是易童她姥姥的遺物，阿母一直視若珍寶。蕭嬈氣不過就跳上椅子飛速拔掉三姨娘的發(fā)簪，當(dāng)眾折斷；那時候蕭四娘身邊只跟著一個丫鬟，目擊的旁人都是三姨娘的人，他們當(dāng)然都站在自己主子這邊，蕭四娘、蕭嬈、丫鬟三個人的嘴怎么能敵得過對方十個人的惡意，于是他們編排了一個蕭四娘自己不小心在雪地里滑倒，然后蕭嬈誣陷三姨娘推倒她阿母的故事，蕭嬈被罰跪在花園里。蕭憬衡下學(xué)堂經(jīng)過花園看到蕭嬈瑟瑟發(fā)抖地跪在雪地。

    大。。大哥。。救救。。救我。

    那會蕭憬衡單方面覺得和蕭嬈的關(guān)系不算好。不過蕭嬈倒是對他很友好，進(jìn)來汴王府后就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成大哥，常常來找他玩；也不礙著他，只是在他寫功課的時候，她就蹲在桌子邊看小人書，靜靜地陪著他；在花園里捉到一些小蟲子也會拿過來給他看；阿母做了好吃的糕點(diǎn)也拿給他嘗。蕭嬈一直想要一個能保護(hù)她的哥哥，而她以為蕭憬衡會想當(dāng)她哥哥。

    看到蕭嬈滿懷希望地看著自己，蕭憬衡臉色一沉，低頭匆匆走開沒有理會。

    后來想起這件事，他好后悔，為什么沒有早點(diǎn)接受蕭嬈的好意，為什么那個雪天沒有救她。是不是早點(diǎn)接受她的親近，那往后的感情就深一點(diǎn)？她就不會逃了？

    蕭嬈、貝城的meimei、大雪里的男娃娃三張臉重合在一起，蕭憬衡心里一緊，快步上前抱起娃娃回府。

    你叫什么名字？蕭憬衡托著下巴看著男娃娃狼吞虎咽，吃著熱騰騰的牛乳冰糖燕麥粥。

    被蕭憬衡這么一問，男娃娃不敢再吃，放下勺子、雙手放到膝蓋上正經(jīng)危坐。

    我。。我叫虎頭娃娃奶聲奶氣地說。

    正名呢？

    虎頭搖搖頭。

    幾歲了？

    四歲。

    看起來一點(diǎn)都不像四歲，虎頭瘦小得跟個貓兒一樣。惠姨找了很久才在衣柜里找出一套適合虎頭穿的棉衣，那是蕭憬衡在迎娶齊遙之前置辦的。蕭憬衡當(dāng)時想得很長遠(yuǎn)，想到成親后齊遙要生娃娃，在置辦齊遙的彩禮時也順便買了很多孩童穿的衣服。只是，后來齊遙走了，這些孩童的衣服被惠姨收拾好一直鎖在柜子里。

    家是哪里人？

    我爹娘都是北都人。說到這，虎頭想起爹娘的尸骨還躺在路邊，眼圈一下子紅了，忍不住滴滴答答掉下眼淚。大人，我爹。。我娘他。。

    我已經(jīng)安葬好他們了，等雪停了就帶你去祭拜。看著拼命忍住不哭出聲的虎頭，蕭憬衡想起小時候難得見蕭嬈哭也是這幅倔強(qiáng)的模樣；從懷里掏出一塊柔軟的手帕，輕輕地拭著虎頭的眼淚。從今以后我就是你干爹，你的正名就叫蕭念遙。

    虎頭吸吸鼻子，點(diǎn)點(diǎn)頭。

    蕭念遙爬上蕭憬衡的腿，坐在他懷里靠著他的胸膛。雖然靠著爹爹，蕭念遙一點(diǎn)都感受不到溫暖。他爹就像一條冰冷的蛇一樣，沒有體溫似的。他摸過蛇，春節(jié)的時候府上搭了戲臺，請來了伽耶國的雜耍人帶著蛇來表演。蕭念遙虎著膽子去隔著籠子摸了摸那條有他腰一般粗的蟒蛇，涼颼颼的就像爹的懷抱。但他卻依然喜歡粘著爹爹，爹爹對他那么好，給了他二次的生命，比面目可怖的蛇強(qiáng)不止一百倍、一萬倍。

    父子倆都不說話，靜靜地聽著雪落下、枝頭不忍重負(fù)折斷的啪嘰聲。

    又一年過去了，也不知道爹啥時候找四干娘回來，再這樣等下去，爹都要孤獨(dú)終老咯。蕭念遙年紀(jì)雖小，跟個人精似的聰慧、早熟。在蕭王府里住上后，一直都是惠姨帶著，照顧他的起居飲食。蕭念遙問過惠姨怎的不見夫人姨娘們？像爹爹這樣好看又有本事的人，來上門求親的媒婆應(yīng)該都要把蕭王府的門檻給踏平了?；菀谈嬖V蕭念遙，府上本來是有一位夫人和三位姨娘的，夫人就是當(dāng)今皇上的侄女白郡主，不過因為她身體不好搬去城外的廟里住了，二姨娘、三姨娘后來陸續(xù)和蕭王爺和離回自己家，所以現(xiàn)在府上還有一位四姨娘，不過這位四姨娘性子是坐不住的，而且有一身的好醫(yī)術(shù)去行濟(jì)天下了。

    我爹一定很愛這位四姨娘吧？不然怎么會讓她走那么遠(yuǎn)，而且不和她和離。要是其他男人早就看不慣自己媳婦拋頭露臉咯。

    惠姨刮了刮蕭念遙的鼻子，忍著笑怪嗔道：

    人小鬼大，上哪學(xué)那么多不三不四的話。

    蕭憬衡沒打算瞞著蕭念遙家里的情況，蕭念遙該知道的，萬一以后齊遙回來后，又不知從哪開始說起，何況既然已認(rèn)他為兒子，那他是該要知道家里的情況、他的干娘是一個怎樣的人。所以，蕭憬衡交代惠姨，如果蕭念遙問起家里的姨娘，就這么和他說。

    蕭念遙砸砸舌，嘴里的麥芽糖已經(jīng)融化，背上感受到爹爹呼吸的起伏，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蕭念遙從懷里抽出一本書，打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念遙在看什么書？

    啊，原來沒睡啊。

    ，講的是一個醫(yī)者和三個朋友周游列國幫人看病的故事。

    這有何好看的？

    好看得緊呢！！原來這個世界那么大啊，還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人還有風(fēng)土人情！爹，你知道不？這世界上竟然有金發(fā)碧眼、身長9尺的巨人！

    這本書誰寫的？

    竹堯先生，他可厲害了，已經(jīng)寫了六本！他竟然去過那么多地方哦。

    你怎么知道都是他去過的？

    這下倒被問住了。雖然是爹爹，但也不允許看不起他最喜歡的作者！

    就是去過嘛！蕭念遙弱弱地抗議著。

    蕭憬衡輕輕地笑了一聲。緣份真的很奇妙，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兩個人，脾性竟然如此相像，果然起一個帶遙的名字是起對了嗎？

    遠(yuǎn)處傳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開始迎福神了。

    迎來福神未來一年都能保佑心想事成。

    爹，過兩天就是元宵了，今年娘親會回來嗎？

    蕭念遙盯著遠(yuǎn)方升起了燃燒鞭炮的煙霧，隱隱約約聞到硫磺的味道。

    蕭憬衡抬起頭和蕭念遙看著同一個方向。

    看著煙霧像是逃脫了鞭炮的束縛，輕快地向天空飄去、變淡、直到消失。

    會的。爹會帶娘親回來的。

    蕭憬衡喃喃低語。

    （全文完）

    完結(jié)啦?。。?/br>
    謝謝大家一直不離不棄地等我更新。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第一次寫文，有很多地方寫得不好，讓大家見笑了。一開始我也只是打算寫一下中短篇過過癮的，希望大家不要覺得結(jié)尾突兀。

    其實在最后的劇情我還是留著后續(xù)的線索的，這兩天在修文的時候也想過要不要繼續(xù)講接下來的故事？感覺之前有好幾個伏筆都能延伸一個劇情，也包括現(xiàn)在結(jié)尾的線索。

    但想來想去，算了吧，讓他們倆的故事停在這吧。因為估計即使再寫下去，結(jié)局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不變的就是各種虐蕭狗虐齊遙。

    第二本正在寫著咯，大概也是在今年6月份？或是年底？完稿。絕對不坑，因為故事的骨架、結(jié)局都有的，現(xiàn)在就在慢慢地填rou。

    我們很快就能見面的。

    再一次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

    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