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我故意的
4.我故意的
這天放學后,劉明月難得沒有等到林冬元。 期中成績公布后,林冬元以驚人的數學成績榮登年紀第一的消息遍走整個初一。放學后,班主任王娜刻意點名林冬元放學后稍留。 林冬元頂著周遭繁雜而驚許的目光,頭低得像是要埋進地底。 她盯著教師辦公室斑駁花色的地板磚,沿著那星星點點,不可計數的白斑一路默數到了那雙米色漆皮的平底鞋下。 這雙精致漂亮的圓頭鞋腳尖朝她,溫柔,直白,就像王娜一樣。 林冬元收回游弋的思緒,聽見王娜細聲細氣地夸獎了她干凈利落的解題思路,話題一轉便問及她對省數學競賽的看法。 什么看法呢? 林冬元盯著自己起了一層毛刺的運動鞋,腳尖直指王娜身后的逃生口。 在王娜的眼里,這匹素來默不作聲的黑馬異軍突起,不僅僅意味著初二分班后的得力優(yōu)勢,所以她一字一句,說得格外認真,生怕林冬元錯漏一個字: 林冬元,省賽得了名次可以加分,屆時學??梢钥紤]給你消除處分。 以你的成績不僅可以加分保升本部重點高中,而且可以享受學費減免。 最后四個字的魅力使她停住左右互踩,怯怯不安的雙腳。 林冬元微微抬頭,抿抿嘴正想說些什么,只見王娜眉頭舒展,仿若重回課堂,以跳躍的節(jié)奏,點到為止的語言和柔若春水的語氣,將她真正的目的和盤托出: 副校長是數學組組長,在指導、押題方面的經驗非常豐富。報名費也不多,六千。林冬元,你知道這種機會不是誰想得就能得到的吧? 秋分后的暮色總是急不可待地收斂起越來越短促的日光。王娜腳下的那寸陽光從窗外探身而來,悻悻而歸。 我想回家問問mama。 王娜凝視她半晌,突然綻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是個有前途的孩子,老師相信你會把目光放得長遠,對吧? 林冬元一路都在恍惚地回想著qian途的qian是哪個字。 是錢還是前,這是一個問題。 她試著在腦海里寫下一個解字,卻在提筆時,得到無從下手的迷茫。 這個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帽子比前一陣害群馬的帽子還要令她惶恐不安。 壓得她抬不起頭。 腹中饑腸轆轆,胸口悶得惡心,林冬元轉進一個巷子,扶著墻試著嘔了幾聲,卻什么都吐不出來。 肩頭多了一張輕拍的大手,一下一下好心撫慰著她狼狽彎起的窄肩膀。 林冬元嚇了一跳,迅速轉過身的時候看見一個嬉皮笑臉的男人,擎著半瓶冰露在她眼前晃了晃,浮出點點氣泡:喝一口壓一壓? 頭頂鉛色的天幕下,一盞一盞橘黃的暖光冷眼凝視著秋日的蕭肅。 不用。林冬元不自覺地后退一步,直到被粗糙的墻面堵住了去路,我不喝酒。 那個男人徑自擰開瓶蓋灌了一口,抬起開線的袖口隨意蹭了蹭嘴巴。 青色的胡茬抹開了一層水光粼粼的酒漬。 個不識好歹的東西,跟你媽一樣。 惡臭的口氣混著散裝白酒的味道撲面而來,林冬元毫不掩飾滿面的厭惡:走開!你走開! 走?行啊,帶我去你家找你媽。正好老子今天沒在廠里堵到她。 陳廣生!林冬元覺得自己被酒氣熏得上了頭,怒從膽邊生,叫出了那個人的名字:你放尊重點!那是..... 她沒說完,便被扇了一巴掌。 又快又狠。 陳廣生指著她的臉罵道:個沒教養(yǎng)的小婊子,老子自己的meimei想怎么說就怎么說,輪得到你教我。顯擺自己書讀得多? 書讀得多又怎樣,最后還不是嫁了個喪門。 林冬元左耳尖銳的蜂鳴蓋過了自己兇獸般的嘶叫:你閉嘴,你閉嘴! 剛剛的一巴掌教她認清了自己以卵擊石的弱勢。天時地利人和,通通倒向了她的舅舅陳廣生。 她學不會陳廣生紅齒白牙,滿嘴噴糞,也沒有劉明月義無反顧的潑辣和勇氣。一腔無處發(fā)泄的悲憤與惡火將她自己燒得渾身顫抖,牙齒打顫。 一陣夜風刮過一只飄搖的塑料袋,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拽動著它無力抗拒的身子,不容抗拒。 陳廣生揮開那個低空妨礙的塑料袋,推搡了一把林冬元:帶路。讓老子看看你們又搬到哪兒躲著我。 林冬元猝不及防地踉蹌前撲,手掌心火辣辣地燒著。 一只球轱轆轱轆地滾到了她的手邊。 逆著球滾來的方向,站著一個單肩背包的大高個,雙手插兜,校服四敞大開,露出里面干凈的白T。他的濕漉漉頭發(fā)向后掀起,露出光潔耀眼的額頭與上揚不遜的長眉。 不好意思,我們不是故意的,這球自己跑過來了。 陸姚聳聳肩,故作輕松。他的聲音和他的形象一樣慵懶而無賴,像是無意路過的小痞子。 陳廣生輕而易舉地信了他。 滾滾滾,去別處踢球去。陳廣生一腳踢了過去,然后罵罵咧咧地拽著林冬元的書包帶起她匍匐跪地的身子。 輕飄飄的,營養(yǎng)不良的貓崽子似的。 起來,趕緊帶路。 那只球轱轆轱轆地跑了回去,被陸姚一腳踩在腳下,然后漫不經心地抖著骨骼勻稱的小腿。 在這半個學期里,林冬元通過這雙腿抖動的速度、頻率、力道,慢慢領悟到這背后所代表的不同心情。 就比如現在陸姚左腳尖踩球,小腿一頓一頓像是踩鼓點一樣富有節(jié)奏。 她知道,這準是陸姚在想什么餿主意。 陸姚彎腰抱起球,低低地說了句蹲下。 不知怎的,林冬元的雙腿下意識折起蹲下。 伴著呼嘯的風聲,掄出的足球砰的一聲砸中她身后的腦袋。陳廣生捂頭哀嚎的同時,陸姚沖她招手:跑啊! 這一次,她不顧一切跑向那只伸出的手。 她要抓住它,抓住它,便會得救。 陸姚剛收了手,卻被暗巷子沖出的林冬元死死攥住,手指冰涼,不自覺地發(fā)著抖。低頭瞧去,她濕潤的黑眼中倒映著他鋒利帶刺的眉眼,清晰無比。 陸姚下意識翻手包住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替她擋住了暗流涌動的黑巷。 手背傳來掌心溫熱篤定的體溫。林冬元上氣不接下氣地哽咽時,看見陸姚身后聚來的男生慢慢圍了上來。 陸姚漸漸生了底氣,恢復了慣有的散漫不羈: 我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