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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朗后腿被人用鋼珠射穿那天剛好是大年三十。

    那天一大早，遠處鬧市里就炮仗聲四起，洗漱完下樓時，兄長已在樓下捏一份報紙，等我用餐了。

    和周朗不同，兄長永遠是照顧別人的那一個，溫牛乳，切割漂亮的蔬菜三明治，連座椅也調(diào)整到完美角度。

    今年行程與去年不同，我們要先去拜周先生的年，再去祖宅。

    報紙就擺在一邊，赫然是舜天出資，與宋氏實現(xiàn)雙贏的行業(yè)佳話。

    兄長掃了一眼報紙，隨手將玻璃杯壓在上面，圓形底座覆在周先生臉上，留下一圈濕痕，我這才將視線重新投回他身上。

    “小咪一個人在家沒事吧？”

    小朗正精神懨懨趴在樓梯上，整個瘦了一大圈，之前兄長特地請了熟知的獸醫(yī)來，結(jié)果被告知只是心情不佳，我提議讓它出門轉(zhuǎn)悠，被兄長一口否決：“它已經(jīng)過慣了家養(yǎng)的日子，再出去會被欺負。”

    儼然成了一個為毛孩子cao碎心的老父親。

    盡管小朗仍然對他愛答不理，別說搭理了，就連兄長湊上去摸，也只能碰一鼻子灰，他卻總是笑著收回落空的左手，摩挲一下衣角：“沒關(guān)系?！?/br>
    車子飛馳在路上，我端正坐在后座。

    再和這副身體同處一輛車已然是不同的情境了，周朗徹底消失了，就像此刻輪轂中的飛雪，傾軋進地，再也尋不到它的蹤跡。

    兄長今天穿的和往常沒什么分別，黑衣黑褲，著實沒點過年的氛圍，倒是給我挑衣服的時候，一會兒鵝黃上衣，一會兒杏色圍脖，頭發(fā)用紅繩兒扎成雙馬尾，躺在胸前，喜慶得宛如年畫娃娃。

    最后他捂嘴偷笑，夸我可愛時，我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取笑我呢，氣得我當(dāng)場要散開頭發(fā)，他一把從身后捺住我的手，力氣不大，卻讓我動彈不得，他微微靠近，滿是溫柔的眼和我在鏡中交匯：“是真的很可愛。”

    為了兄長能開心，我便頂著兩個不合我年紀(jì)的馬尾辮出門了，開車的兄長似乎心情真的不錯，嘴角一直彎著。

    我看了看后座被我提前放進來的東西，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到了周家，首先見到的是媽，如果說當(dāng)初我還天真懷抱著命運共同體的情感，那么現(xiàn)在的我對她已經(jīng)沒有一絲幻想。

    她呢，似乎過得也不錯，不僅對我和兄長的共同出現(xiàn)沒有感到一絲尷尬，甚至還有說有笑地招呼我們，也對，畢竟之前周朗答應(yīng)她的宋氏融資已經(jīng)成功，她的地位又穩(wěn)固一步，她哪里會不開心呢？

    玻璃杯被我重重擺在桌上，我深吸一口氣，豁地起身：“我出去走走。”

    兄長垂眸，單手握住冒熱氣的杯，不語，媽張口想要訓(xùn)斥我，這時，他才張口，將臉轉(zhuǎn)向我，笑道：“去吧?！?/br>
    外頭風(fēng)雪不大，甚至還出了太陽，寒梅飄香，猶記得去年就在這棵樹下，我第一次和這個同我血緣相親的哥哥和解。

    時間過得真快。

    忽然，一只手伸來，捻去落在我肩頭的一朵不起眼的臘梅。

    “在想什么？”是兄長，他笑著揉了揉我的頭：“瞧你，凍得鼻涕都流出來了?！?/br>
    我不自覺吸溜了一下，什么都沒有。

    他又取笑我。

    不過我不生氣，我知道他逗我開心呢。

    兄長不是罪人，他不必為別人犯下的錯贖罪，可我是，我總覺得追本溯源我不是無辜者，阿森說我總愛把錯攬到自己身上，是十足的笨蛋。

    “不要把所有的錯歸結(jié)于自己?！?/br>
    驀地我聽見有人這樣說。

    抬頭，兄長那慈悲到仿佛可以包容萬物的眼便和我撞到一起，他憐愛地，仁慈地安慰我，仿佛我是一只寒冬季節(jié)飛不起來的麻雀。

    “這不關(guān)你的事，是我的錯，把無辜的你卷進來，”他注視我，這么長時間以來，我們終于敢提及這件事，盡管這不是他第一次向我道歉，“對不起?！?/br>
    兄長也是笨蛋。

    我搖頭。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你最近太累了，等忙完了這段時間，我請你和你的那幾位朋友去瑞士滑雪，好嗎？”

    我不是小孩子，一聽見玩就可以將一切拋諸腦后，但我有什么辦法去拒絕兄長的好意？

    等到傍晚到了老宅，見到周一，我將這件事告訴他時，他開心得跳起來，差點沒把天花板鉆個洞。

    “三堂哥的賽馬廠就在圣莫里茨，冠軍馬Schatten沙滕就在其中?！?/br>
    我低低應(yīng)了一聲。

    初見老宅時覺得它像一座棺槨，倒也沒錯，我按在臂彎的手指緊了緊，我哪里還有什么機會同他們出去玩，我的軀體早被祭獻在這里了。

    這座陰森森的老宅我甚至比周家這些子孫更熟悉，我知道二樓盡頭屋子的窗臺上經(jīng)常會飛來一只鳥，藍撲撲，小腦袋一搖一晃，機靈得很，我也知道老祖對那道士的話深信不疑，他那雙綠豆大的眼望向我時，仿佛一把飛射來的暗器，要將我置于死地。

    周一還在自顧自說話：“幾年前沙滕還是一匹力量不達標(biāo)，即將被送去處理的小馬，要不是三堂哥慧眼獨具，這匹千里馬可真就成了餐桌上的rou了……希希？”

    “你最近好像一直恍恍惚惚的，臉色也不好看，怎么了？”

    我看了他一眼，謊稱不過是自己尿急，憋的，在他的哈哈大笑聲中，我遁去了二樓露臺，那個能看到大樹和煙花的地方。

    兄長被喊去老祖屋中訓(xùn)話好些時間了，外面坐的一堆堆，除了周一，盡是些我不認識，對我也沒什么好眼色的人，尤其是周笙，上次她被周朗揍扁，好久沒出現(xiàn)在我面前，剛一看，原先的長發(fā)已剪短，蓋住半張臉，周圍的人同她說話，她也不理，只是陰暗地盯著我。

    當(dāng)我的眼神落在她的小腿上時，她仿佛被燙傷般彈跳起來，拳頭緊握，臉漲得通紅。

    一只炸毛的鬣狗。

    我故意朝她勾唇，旁邊立刻有人按住躁動，即將沖上來的她，周一嘆了口氣，對我說：“何必呢?！?/br>
    與其對我說這三個字，不如對周笙說。

    門被呼啦推開，撞在墻壁，連空氣都震顫了下，我笑了下說：“沒想到瘸子也能走這么快?！?/br>
    周笙養(yǎng)尊處優(yōu)，大概從沒人敢在她面前說這兩個字，她被激怒：“賤人！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這樣和我說話？”語音未落，一個巴掌掄圓了朝我打來。

    我皺眉，明明看清了她出掌的動作，但我沒有躲開，硬生生接下了這一巴掌，我不想去分辨誰對誰錯，我也清楚她不發(fā)泄出來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說：“周笙，我們兩清了?！?/br>
    “兩清？！”她瘋了般大叫：“誰跟你兩清了？周希，別以為堂哥現(xiàn)在護著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遲早有一天，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樹影婆娑，晃動在她猙獰的面孔上，宛如修羅，我沒將她的話放在心里，風(fēng)穿堂而過，立在原地，只覺得夜深了。

    待她泄憤地將杯子砸得稀碎，我右臉上的傷在冷風(fēng)中慢慢褪去熱辣，恢復(fù)平靜后，我踱步至一樓，兄長已經(jīng)落座了，他端一杯熱茶，玫瑰色的唇輕輕吹來浮葉，抿了一小口。

    孩子們多安靜下來，偶有稀稀拉拉地幾個交頭接耳，有個膽子大的開起了他的玩笑：“不久前我們和三堂哥一起去靶場，你們猜我看到什么了？”

    有長輩在，乖巧的孩子是不敢造次的，只是被這么一調(diào)動，個個都抬頭好奇地看他，連我也不能避俗，躲在樓梯拐角偷聽。

    兄長沒說話，微笑著繼續(xù)吹開浮葉，只是這次他沒有喝，而是抬頭看了那孩子一眼，那孩子沒察覺，仍激動地說出一個自以為的驚天八卦：“三堂哥的脖子上居然有一個小小的牙?。　?/br>
    大家面面相覷后，都垂下頭，唯獨那個孩子還在嘰里呱啦，以為自己講了什么好笑的話，興奮地朝旁人說：“怕不是……”

    沒人接他的話茬，只有兄長，他笑著問了句：“嗯？”

    “怕不是……”他抽空看了眼兄長，忽然像被切斷電源的機器，嬉笑戛然而止，笑容和血色一并褪去，一瞬間噤若寒蟬了。

    “嗯？”兄長又笑著追問了句。

    那孩子不再做聲了，臉比紙還白，一時間屋內(nèi)只剩下壁爐內(nèi)木柴畢剝作響，和兄長掀動茶蓋的聲音。

    正當(dāng)我躊躇著要如何入座，兄長發(fā)現(xiàn)了暗中的我并起身朝我走來：“希希?！蔽仪宄吹奖硨λ暮⒆觽兯闪丝跉猓ハ噙f了個眼色。

    散開的發(fā)遮住面上的紅，我被拉去坐在兄長身側(cè)，我低垂頭，只聞一陣衣角摩挲，不一會兒一個精美的小小鐵盒闖入我的視線。

    見我不動作，節(jié)骨分明的手還往我跟前送了送，接過打開，里面是一顆顆可愛的糖果。

    我一愣，偷偷看了眼他，他已然閉眸小憩了。

    拆開糖紙，入口，是我最愛吃蘋果味。

    守夜中，老祖只是短暫地出現(xiàn)了下。

    我的思緒還停留在那個八卦上，除了溫小姐這個正牌女友，那棟偏僻別墅里還有個不知名的女人，她是誰呢？我想兄長總不會像周朗一樣卑劣，或許一切是有緣由的。

    還不等午夜十二點鐘聲響起，兄長抬臂看了眼表，又看了看黑沉沉的夜，問我：“無趣嗎？”

    我正迷迷瞪瞪打著瞌睡，被這么一問，頓時清醒過來，點點頭，何止是無聊呢，偌大的客廳無人出聲。

    他俯身湊來，溫柔的眼注視我，悄聲問：“要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嗎？”

    車子行駛在路燈昏黃的公路，去哪里呢，兄長沒有告訴我，直到一棟別墅映入我的眼簾，兄長替我打開車門，遞來一只手：“來，小心點?！?/br>
    這次，門一打開，那個曾稱呼兄長為“哥”的女人，一改之前的狂熱，溫順地朝我們笑，只是一如既往地，她說：“哥，你來啦?！?/br>
    兄長也微笑點頭，然后讓開身，將我推至身前：“希希?！?/br>
    女人瞪大眼，臉一點點漲紅：“你真的是希希？我還以為你，你是……”

    我看著她，可當(dāng)下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一個勁兒給我道歉，即使心中略有疑惑，我還是搖頭說沒有關(guān)系。

    我環(huán)顧這屋子，干凈整潔，干凈到?jīng)]有一點關(guān)于生活的痕跡，也找不出一絲差錯，宛如一個被精心布置的舞臺，只等演員就位。

    沙發(fā)后的墻壁上留有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方方的印記，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就好像之前有什么東西曾長久地掛在這兒。

    我佇立下方，久久注視。

    倏地，風(fēng)將無人關(guān)起的門啪地帶上

    ——帷幕拉開，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