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盛夏驟雨

    一

    能天使撿到了一個人。

    十二月，拉特蘭大雪紛飛。

    能天使大學(xué)放了兩周圣誕節(jié)假，她和jiejie兩個人到郊外的自家庭院度假休息，距離住處兩公里開外，有一片靶場，是姐妹兩人幼時就請人弄好的，方便自行訓(xùn)練。昨天剛到這邊，收拾好房子，兩個人累得夠嗆，草草吃了點東西，沉沉睡了一夜。

    一早，能天使就輕手輕腳起床，風(fēng)雨無阻去靶場訓(xùn)練。盡管十個人認(rèn)識能天使的人都知道她天性鬧騰對任何事都不是那么上心，但不得不都說她對于銃槍的熱愛與認(rèn)真無可挑剔。數(shù)九寒天，沒有一天松懈，這般努力之下，自然成績也斐然，從小到大，同齡人乃至年長一些的師兄師姐，都沒有人是她的對手，大學(xué)里銃械相關(guān)的課程全滿分出科，據(jù)說校史上只有一個畢業(yè)的學(xué)長做到過?？上芴焓箘?cè)胄r他就已畢業(yè)，不然能天使定要和他比試一場。

    冬日，野外訓(xùn)練更加艱難。低氣溫會影響子彈出膛時的溫度，也會影響持銃的手穩(wěn)定性，而紛飛的雪也會影響視力。不過能天使不在意，狙擊手應(yīng)該無視任何環(huán)境影響，精準(zhǔn)打出最致命那槍，在她看來這種環(huán)境對技術(shù)精進更加有益。

    做完一組訓(xùn)練后，能天使檢查著銃的情況，同時反思著剛剛出現(xiàn)的問題和思考著解決方案。天氣冷，她鼻尖凍得通紅，小臉也紅撲撲的，像是上了最好的腮紅，白皮膚粉嫩欲滴，一頭長長的紅發(fā)扎了個馬尾束在身后，一身沖鋒衣清爽利落。

    靶場旁那片密林傳來動靜時，能天使還以為是野熊出沒。這一帶郊外與敘拉古接壤，左手側(cè)還有一片森林。冬天到了，森林里的小動物冬眠，野熊找不到吃的，便會出林覓食。

    能天使早有聽聞，她倒是不怕，她雖然訓(xùn)練一般用的橡皮彈，但出門也帶了實彈防身。拉特蘭律法上有規(guī)定，不能對同族開槍，但是如果對象如果是野熊，那就沒關(guān)系了。

    填充好彈藥，能天使戒備的看向聲響來源，呼了一口氣。靶場這一片本就設(shè)置得視野開闊，若是真的野熊，她把握十足。

    細(xì)細(xì)碎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卻不是兇悍的野熊。能天使仔細(xì)辨認(rèn)著，來人有著和她一樣的光環(huán)光翼，是她的同族，踉踉蹌蹌從密林走出來，身上也攜帶著銃，沒走幾步就一頭栽近了雪里。

    能天使心想這里怎么會竄出一個人？被野熊追？又或者是被匪徒？這邊界線上一向不太安穩(wěn)。她無法確定是不是好人，但也沒辦法對著一個疑似受了重傷的人坐視不理。能天使亦步亦趨走過去，手里還是不放松的握住銃，以防止對方其實是假摔，突然暴起對著她開槍。

    兩人還有五米的距離時，能天使停下了腳步。對方還是一動不動在雪里，而她聞到了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兒，她嫌惡得皺皺眉頭，定睛看去才發(fā)現(xiàn)那人身下也浸出血，將雪染得紅紅一片。

    能天使試探開口問道：你好？請問...？

    沒有應(yīng)答。

    能天使又走近幾步。雪越下越大，逐漸掩埋那一串從林子里延伸出的足跡。她又叫了幾聲，還是沒回答。能天使犯了難，她不確定這人是不是在裝傻等她過去，還是真的重傷完全失去意識了。

    就這么僵持著，能天使又聽到了來自林子里的動靜，她仔細(xì)辨認(rèn)著聲響，聲音雜亂，還有人的交談遠(yuǎn)遠(yuǎn)傳來。

    就在這時，那人終于抬起臉來，臉上血污點點，沾了未化的雪，十分狼狽。他似乎很震驚這里會出現(xiàn)一個薩科塔人，還是拿著銃的年輕女孩兒。能天使剛想問些什么，就見他用沒拿銃的那只手從懷里掏出一個證件，對著能天使一字一頓艱難說道：救我...謝謝...趕緊...離開這里...

    隨即又暈了過去。

    送葬人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的第一反應(yīng)是得救了。長時間負(fù)傷，他身體消耗實在過大，左腿還中了彈，四肢都不聽使喚沉沉抬不起來，只能勉強移動腦袋看看周圍環(huán)境。很明顯，這是一個女孩兒的房間。整體暖色調(diào)，壁紙用的粉色，墻上花花綠綠貼了一些漫畫海報，還有一個飛鏢靶子，書桌上雜亂放著很多書，漫畫書和專業(yè)書混在一起，一本攤開的筆記；沙發(fā)上亂七八糟堆了一堆衣服，款式各異。房內(nèi)暖氣開得很足，氤氳著一股甜香，熏得送葬人昏昏欲睡，也很安靜，只能聽到吊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他想起失去意識前看到的那個女孩兒，是她救了他嗎？她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警惕戒備，銃隨時下一刻就會頂?shù)剿X袋上。他怎么會那么輕易就把身份證件給她救她？是直覺嗎？他看見她的第一眼，從她睜大的眼睛里，送葬人沒有看見一絲惡意，橙金色的眸子像是一輪太陽，揮灑著光芒。實話說，送葬人險些以為是主派人來引渡他了。

    但還是太大意了，缺乏判斷。送葬人閉上眼睛在心里給自己這一舉動扣了足足十分。

    幸好結(jié)果是好的，送葬人感覺自己身上的傷口都被草草處理過了，也沒有那么饑餓了，他皺起眉頭，想起迷糊移動過程中，那個女孩兒似乎給他喂了什么，大概是能量棒一類的？

    生命暫時沒大礙了，送葬人開始思索任務(wù)，這一趟肯定算是...

    你醒了？推門進來的女孩兒打斷了他的思考。

    送葬人扭動脖子看向她。那驚鴻一瞥，他隱約記得她穿的是一套保暖的沖鋒衣，輕便靈活。而現(xiàn)在她換了一身衣服，應(yīng)該是出于室內(nèi)暖氣的考慮，換了一身粉色長裙裝，家居感十足。紅色長發(fā)也沒有束起來了，披散開，只在左側(cè)扎了一個側(cè)馬尾，年齡看起來大約十八九歲，少女靚麗非常。

    送葬人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嗯當(dāng)作回答。

    能天使提著藥箱到床前，把藥箱在床頭柜上攤開，她毫不避諱探手摸了一下送葬人額頭，隨后又用那只手撫上自己的額頭，對比后，她說道：不燙了。你知道我剛把你拖回來時，你渾身guntang嗎？，能天使一邊說著一邊從藥箱里拿出工具，比暖手爐還溫暖呢。給你喂了一點退燒藥，還好溫度下去了，不然我可不知道要怎么辦了。

    她又連炮珠似說了一大堆，根本不管送葬人是否回應(yīng)。

    比如她看了他的證件，你那個證件除了知道你是公證所的人外，什么也看不出啊，名字都糊成了一團了，你故意的？還是你根本騙我的？是從別人那兒搞來的？，哦對，送葬人的確是故意的，為了防止被抓到后他們拿證件去冒充人，他提前毀掉了所有個人信息。

    又比如，把你拖回來真是費了我好大功夫啊，你也太重了吧？還好那里離我家近，我連忙跑回家用拿重物的小車給你拖回來的。我聰明吧？

    送葬人想，是很聰明。他看她身形嬌小，沒幾兩rou，怎么也不像是能負(fù)擔(dān)一個喪失意識的成年男性走幾公里路的樣子。

    還有什么呢，哦對啦，幸好我隨身都會帶一點巧克力?？茨憔褪呛芫脹]吃飯的，我就直接喂給你了。久餓最好還是不要突然進食吧？啊還有個重要的忘了，你放心，我把我們的蹤跡都遮掩了的。還好雪很大啊，不然可太麻煩了。

    知道如何處理小傷口，清楚如何遮掩蹤跡，大雪天拿著銃在郊外行走，看到證件也不會盲信，反而反問他懷疑他是不是冒充的。完全不像是十八九歲女生會懂的事兒吧？送葬人想起追過他的那些學(xué)妹，除了會從里摘抄那些酸酸的詩句來寫情書外，手無縛雞之力，銃械課上銃口負(fù)重訓(xùn)練超過半小時就會哭叫連天。

    能天使說完一大長串，終于準(zhǔn)備好了。她長呼一口氣，站在床尾，拉開被子，戴上手套將送葬人的左小腿處褲子用消毒剪刀剪開，又用碘酒消毒創(chuàng)口。刺激性液體一擦上去，她感覺送葬人身體一顫，她輕輕的擦拭，盡可能快又準(zhǔn)確消毒。

    能天使說：首先我要聲明...我在學(xué)校內(nèi)的戰(zhàn)地?fù)尵日n上的成績只有八十七分。我不保證可以給你取出子彈后不留下后遺癥...但是你也明白，如果不取出來，會有更嚴(yán)重的后果。高燒會持續(xù)反復(fù)，還會引發(fā)肌rou內(nèi)部壞死...也許你以后就不能正常走路了...除此之外還...

    送葬人咬著牙打斷她，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喑?。何抑?..謝謝你，弄吧。

    能天使沒想到他這么堅韌，碘酒擦上去都只是悶哼。她想了一下，去房間自帶的衛(wèi)生間取了一條沾了熱水的毛巾遞給他，我這里沒有止痛藥也沒有麻醉劑，所以一會兒肯定會很疼。你咬住它，不要發(fā)出聲音。我jiejie還在樓下睡覺，吵醒她我就完了。

    原來她并不是一個人住，還有個jiejie，要是被家里人發(fā)現(xiàn)帶了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回家，肯定會被訓(xùn)斥吧？送葬人點點頭表示明白，從善如流咬住了毛巾。也許女孩子就是生來要精致些，他聞到毛巾上的淡雅香味，沖淡了一些疼痛。

    那我開始了。要不我給你聊聊別的轉(zhuǎn)移下注意力...我想想...

    能天使一邊說一邊動作，她額頭也開始出汗。她很緊張，除去課上實驗，她還是第一次給人裹傷，還一步大跳躍，直接到給人取子彈。她想表現(xiàn)得輕松點，這樣至少不至于給床上躺著的人帶去多大壓力。

    你有沒有試過在教堂外開搖滾派對？那感覺棒極了！嗯，哪怕是之后被公證所的人追著跑了三條街的經(jīng)歷也顯得厲害了很多...

    教堂外開派對是什么新奇cao作？送葬人被她吸引了注意力。送葬人很少參加派對，更別說是在教堂這種莊嚴(yán)肅穆的地方，他聽著能天使詳細(xì)得講，一剎那一股劇痛猝不及防襲上大腦，他險些痛暈過去，左腿也不受控制，條件反射往前踢，差點給能天使踢個正著，隨后又軟軟無力垂了下去。

    啊...呼...好了！能天使將取出來的子彈丟在托盤上，用鑷子夾著棉球在創(chuàng)部按壓止血，開學(xué)后我要是跟老師說我做了一臺簡易手術(shù)，她肯定會覺得我在吹牛吧？

    送葬人回過神來想，她怎么總有這么多話可說？像嘰嘰喳喳活力十足的麻雀，不過他竟然不覺得聒噪。

    能天使纏繞好最后一圈繃帶，打了個漂亮蝴蝶結(jié)，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她摘下手套扔進消毒鋪巾區(qū)域，又把其他所有廢棄的醫(yī)療用品用鋪巾包起來打個結(jié)，扔進了垃圾桶，動作流暢嫻熟。

    能天使做完這一系列動作走到床前，她蹲下半個身子，把他嘴里咬著的毛巾取了下來，因為失血和疼痛，他臉色慘白，只有那雙藍(lán)眼睛，淡定自若，顯不出他的虛弱。能天使想，這個人可真是太能忍了。她平時磕著碰著一點點，都要向jiejie撒嬌半天。是受過太多次傷？還是知道即使哭鬧也沒有人會在意呢？不管是哪一種，都很可憐啊。她把他拖回來給他草草處理時，真是看到了大大小小不一的傷口。

    能天使內(nèi)心頓時生出一股子同情，于是更加溫柔，倒了一杯溫?zé)岬乃w貼插了一根吸管，遞給他，笑著說：怎么樣？是不是好多了？我看過啦，其實你的傷不算太重，養(yǎng)上最多一周多就OK啦~喝點水？

    送葬人有點詫異她突如其來的溫柔。雖說這個女孩兒從初遇起毫無理由得放下戒備救了他，瞞著家人帶他回家療傷，還為他取子彈...送葬人有點不習(xí)慣，天下沒有平白無故掉下來的午餐，他喝了兩口水，嗓子稍微舒服了些了，他咳嗽兩下清嗓說：謝謝你...之后我會回報你的。

    能天使聽了直笑，回報？怎么回報？，她看著床上的青年，應(yīng)該是剛畢業(yè)不久的學(xué)生，身上還帶著一股未脫的學(xué)生氣質(zhì)，雖然他極力表現(xiàn)得成熟，也確實很成熟，但在人情世故這方面果然還是不那么熟練呢。能天使想著想著，眼睛一亮，要不你可以教我玩玩你的銃？這種銃我沒怎么碰過，說是不太適合女孩子用呢。她手指著放在床旁的兩把霰彈銃，毫無疑問，那是送葬人的守護銃。

    聽到她有要求，送葬人反而舒了口氣，這并不過分，他點點頭。

    能天使見他答應(yīng)得爽快，更開心了。這多么有趣？來度假，撿了個人，鍛煉了一下戰(zhàn)地?fù)尵却胧谝淮谓o人取子彈，還可以玩一下別人的守護銃，而且不得不說，這人收拾一下，臉也有模有樣的，要是在學(xué)校，說不定也是校草級的人物。

    真是不錯的經(jīng)歷，能天使心滿意足。

    折騰好一會兒，吊鐘滴答滴答，報時十一點。

    能天使這才想起，他們還沒有互通姓名。她對送葬人伸出手，又想起他不方便握手，轉(zhuǎn)了彎伸了回去，能天使說：還沒自我介紹呢..叫我...，她頓了頓，出口的話變了，就叫我能天使吧。你叫什么呢？

    能天使，天使九階級里的一階，不會有人用這個當(dāng)名字。這也不是能天使的名字，是她上學(xué)期上宗教歷史學(xué)做課堂小組作業(yè)時，老師要求大家給自己取的代號，能天使毫不猶豫就選了這個，論階級，這個代號算不上高，但是能天使很喜歡，因為聽起來就很能干，無所不能。

    她和這位密林來客素不相識，從未謀面。雖說現(xiàn)下他受著傷，沒什么威脅力，但保不齊等好起來就不一樣了，知人知面都不知心，更何況兩人碰面都不到一天，能天使感覺他應(yīng)該不是什么壞人，但防備點總沒壞處，所以話到嘴邊變了，臨時用了這個代號。

    送葬人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當(dāng)然清楚這其中緣由，正如他也不會告訴她真名一樣。

    能天使你好，叫我送葬人就好。

    好嚇人的名字？？哈哈哈開玩笑的。接下來就由我罩著你啦。能天使說話的氣勢渾像個大姐頭，而送葬人就是剛被她收入麾下的小弟。

    女孩兒因著剛剛的忙碌，室內(nèi)暖氣開得又足，臉頰紅彤彤的，令送葬人想起蘋果，枝頭的果實散發(fā)紅潤的色澤，像上等的紅寶石，摘取下來咬上一口，馨香充滿口腔，呼吸都是清甜。

    送葬人想這次他的直覺出乎意料的準(zhǔn)。

    兩人互通了姓名，又說了有的沒的，能天使jiejie才起來了，在樓下大聲喊她：meimei你回來了嗎？中午吃什么呢~

    能天使對送葬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也扯著嗓門回答道：回來啦。jiejie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我馬上下來~，說完湊近送葬人小聲說道，我是從不常用的側(cè)門帶你進來的，jiejie不會發(fā)現(xiàn)有別人的。你乖乖呆在這里，我先下樓去啦。一會兒給你帶吃的，你睡一覺吧。說完就往門口走去，關(guān)門時還沖他揮手笑笑。

    室內(nèi)又恢復(fù)了安靜，只剩下滴答滴答的吊鐘聲音。

    送葬人再次轉(zhuǎn)動脖子環(huán)顧著這個房間。收拾好的藥箱還擺在床的一側(cè)，垃圾桶里用過的醫(yī)療垃圾散發(fā)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他的頭陷進柔軟的枕頭里，看見了一根紅色的發(fā)絲，是那個女孩兒的。

    送葬人就在滿室恬淡安寧里，不自覺就舒展了眉頭，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二

    送葬人自覺給能天使帶去諸多麻煩。

    白天時還好，為了不讓能天使jiejie覺得奇怪并且能天使也不會為了誰放松自己的訓(xùn)練，依舊是按照舊步調(diào)早起去訓(xùn)練，中午時分回來，下午能天使會在自己房間看書，專業(yè)書或者漫畫書，到了晚上，兩姐妹吃完晚飯會出去散步一會兒，jiejie指點一下meimei的銃槍術(shù)，回來后就各自休息，互不打擾。能天使jiejie很尊重自己的meimei，她兩分住一二樓的房間，不會突然來能天使房間，送葬人可以放心躺在床上休息。吃的方面，能天使盡力給他夾帶一些就可以，她換藥也越來越嫻熟。送葬人那身血跡斑斑的衣服，又被能天使為他裹傷時剪得七零八碎，肯定是不能穿了。能天使從父母臥室拿了一些父親舊衣服給他將就穿，送葬人沒問她父母去哪里了，這太沒有情商。

    可一旦入夜，情況就變得尷尬起來，究極難題房間里只有一張床。

    能天使不和病患爭床，她在這種問題上從不嬌氣，也很會為別人考慮。但送葬人覺得過意不去，讓能天使無條件為他端茶遞水就算了，現(xiàn)在還要一個女孩兒打地鋪？

    最終誰也說服不了誰，能天使一抱手說：你現(xiàn)在又動彈不了，也只能在床上乖乖呆著啊。

    送葬人知道她無意嘲諷他，說的也是事實，可是還是覺得不舒服，眉頭一皺，用手支撐著自己身體，想從床上下去，奈何身體實在吃不消，一用力，失去平衡，就從床上滾了下去，發(fā)出砰的巨大聲響。

    能天使連忙過去扶他，檢查傷口有沒有裂開，生氣的說：你也太倔強了吧？

    樓下jiejie聽到動靜，大聲問發(fā)生了什么。能天使趕緊沖到門口回樓下：jiejie沒事哦，我不小心把書架上的書給全部弄翻了。jiejie隨便說了她幾句，讓她小心點，還問她沒被書砸到腳吧。能天使忙回沒有沒有，賣了個乖就回房間了。

    關(guān)上房門，送葬人還在地板上坐著，靠著床，胸膛起伏喘著粗氣。能天使家的房子本來就用的地暖，地板上暖和得很，她倒是不擔(dān)心涼到送葬人。

    能天使嘆了口氣，試圖以理服人：你看看你，傷還沒好呢，跟我較什么勁呢~你這一摔，好不容易恢復(fù)的元氣沒了，我還得給你檢查傷口，萬一裂開了又要重新包扎。你這不是給我額外添麻煩嘛。

    能天使?jié)撘庾R覺得送葬人很討厭別人覺得他是累贅，所以說話嘴下留情，迂回勸服：我說，你還是睡床吧。就當(dāng)幫我忙唄。末了還下意識撒嬌：算我求你嘛~

    送葬人無話可說，只得同意。這個女孩兒跟他遇到過的所有都不同，不拘小節(jié)活潑大方，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很有主意，心里有自己那桿秤，說話滿嘴跑火車卻滴水不漏。他問她為什么要救她，她在書桌前，背對著他，開著玩笑回答說因為有意思啊，不管你是逃犯還是真的執(zhí)行者，都太有意思了。

    僅此而已？送葬人不小心把自己的腹誹說了出去，而能天使聽了轉(zhuǎn)過頭對著他，端詳了一陣，笑得燦爛。

    嗯，非要說還有別的...你看你還算養(yǎng)眼嘛哈哈哈哈。她沖他促狹一眨眼。

    送葬人知道自己的外貌優(yōu)勢，中學(xué)時代到大學(xué)，不計其數(shù)的女生追求過他，沒有一人得手。但就這么直白的被她說了出來，他突然有點不好意思，臉頰發(fā)紅。

    送葬人避開她的視線，淡淡道了聲謝。

    送葬人就這么暫時在能天使家里安頓了下來，傷勢漸好。起初兩天，因為能天使jiejie在家，難免有些不方便，不過都遮掩過去了。

    第三天，能天使告訴送葬人，她jiejie有急事要暫時回市區(qū)去了。送葬人不知道能天使什么身份，但想來她家境也不差，接受良好的教育，在放假時可以到家里的郊外別墅度假，衣食精致。而她那位jiejie...送葬人在門縫里看過幾眼，氣質(zhì)非凡，一看便知不是池中之物。

    jiejie走了，能天使舒了一口氣，終于不用再躲躲藏藏，她搬到了jiejie房間暫時去住。平時兩姐妹在這邊吃飯都是一起做飯，材料則有專人送過來。jiejie一走，能天使成了家里的大廚。她訂購了很多補藥，輪番燉湯給送葬人喝，她就吃著自己最愛的蘋果派，看著送葬人喝。

    幾天下來，身體是好了，送葬人也快喝吐了，但他無法拒絕能天使的美意，每每都一飲而盡。

    送葬人發(fā)現(xiàn)了很多能天使的習(xí)慣和喜好。

    她很喜歡銃，并且技術(shù)精湛，在送葬人見過的人中都算得上是出類拔萃，很難讓人相信她只是一個大一的十九歲少女。晨起外出訓(xùn)練后，能天使下午還偶爾會在自家庭院里進行一些別的訓(xùn)練，比如銃口負(fù)重，比如近距離精度射擊。她天賦很高，學(xué)習(xí)過程中有一點錯誤很快就能頓悟進行更改，并且從不抱怨她給自己制定的高強度訓(xùn)練計劃。

    能天使持銃時宛如換了一個人，神情嚴(yán)肅認(rèn)真，身后的光翼也彷佛生出了巨大的羽翼，將她包裹保護。

    送葬人常站在樓上陽臺看她訓(xùn)練，某次他出聲告訴能天使的一個錯誤和解決方法。能天使很詫異，照著他的建議去執(zhí)行，問題迎刃而解。這時能天使才知這位也是個高手，那之后他便經(jīng)常指點她，和她探討一些相關(guān)的事情，頗有點惺惺相惜的味道。

    能天使也很喜歡玩樂，喜歡甜品，喜歡游戲，喜歡一切能讓她笑起來的事物，是鐵打的樂觀派。往常她會出門找玩伴嗨。因著送葬人的緣故，她就不方便再出門，只在家里玩些游戲。她很精通游戲，這是送葬人觀察出的結(jié)論。能天使和玩伴聯(lián)機開語音玩游戲時，會聽到別人叫她大神，能天使玩游戲時臉上都是玩世不恭的神色，像個高傲的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女王。她也會叫他玩，就當(dāng)放松身心嘛，整天呆在家里會憋出病來的。

    如果送葬人拒絕，她就會拉下臉來，一副不高興委委屈屈的樣子，喂喂我不能出門都是因為你好嘛，你還不陪我玩游戲。說的謝謝都是場面話嘛？這都不愿意~哼~你真的好沒意思啊...你平時就是這樣子嗎？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就不說話，只看書？他行動不方便，不多的消遣是和能天使聊天和看她書架上那一排排的專業(yè)書，如果她不和他搭話，送葬人一天都不會主動說幾句話。

    沒辦法，送葬人只好妥協(xié)，然后因為菜鳥技術(shù)被能天使口頭嫌棄，但他學(xué)得很快，沒幾把就開始逐漸上道，有一把還反超了能天使戰(zhàn)績，氣得能天使把掌機一扔就開始耍賴，說懂不懂要讓著女生？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送葬人確實不懂。在他前二十幾年的人生里，他從未與一個女生如此朝夕相處，看她笑，看她無意識軟軟撒嬌，看她咬著筆頭因做不出一道題目而苦悶，也看她因一個新鮮出爐香氣四溢的蘋果派幸福得瞇起眼睛。

    比起他，她鮮活得過分了，把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但從不悲觀過一秒。

    能天使是陽光的具象化，送葬人渾然不覺看入了神。

    三

    送葬人在能天使家里住了十天，到底是年輕人，底子好，他恢復(fù)得很快，可以到處走走了，還如約定的那般給能天使講了霰彈銃用法。

    那天下午，有久違的冬日暖陽，客廳里能天使放棄了她喜歡的搖滾樂隊，選了一張jiejie收藏的古典樂名家黑膠唱片。

    室外，能天使躍躍欲試，拿起霰彈銃就開始射擊。霰彈銃和她常用的沖鋒槍不一樣，能天使在書本上學(xué)過不少種類銃械使用方法，但她明顯低估了后坐力，習(xí)慣性的快速連發(fā)，巨大的后坐力將她重重往后推，能天使猝不及防，跌入了一個懷抱。

    送葬人原就在旁邊站著，她動作太快，還沒來得及出聲提醒注意事項。他奔過去剛好接住能天使。少女嬌軟身體入懷，帶來馨香，充盈他的鼻腔，送葬人一瞬間怔住，連左腿處傳來的陣陣刺痛都忽視了。

    陽光灑在能天使的紅色發(fā)絲上，幾乎灼傷了送葬人的眼。

    能天使領(lǐng)教了霰彈銃的威力，再也不敢亂來了。她紅著臉從送葬人懷抱出來，虛心向他請教。送葬人清清嗓子，咳了幾聲，他絕不藏私，當(dāng)起了能天使的私人教練。

    時停時響的槍聲與悠揚婉轉(zhuǎn)的古典樂，奏出獨特的交響樂章。

    能天使想，這真是一個美好的下午。

    某天，送葬人問能天使為什么不懷疑他身份，就那么毫無保留的接納了他。

    能天使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她窩在沙發(fā)上正在看一本漫畫書。她拆封了一袋薯片，先是遞給送葬人問他吃不吃，送葬人搖手拒絕了。能天使很喜歡吃零食，每次拆開新的都會禮貌問他吃不吃，送葬人不吃零食，最初也是禮貌性的嘗嘗，后續(xù)都拒絕了。不過出于禮貌，能天使仍是每次都要先問詢他。送葬人的拒絕在她意料之中，她沒扭捏，聳聳肩收回手，你知道嗎。一個人也許可以用證件冒充身份，卻很難改變身上的氣質(zhì)。

    能天使抬起眼打量送葬人：每天七點你就會準(zhǔn)時蘇醒，雖然你盡力不打擾我，但我還是發(fā)現(xiàn)了，從你的銃械術(shù)與體術(shù)可以看出，你是接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學(xué)識方面，字很漂亮，言談間不粗俗，守規(guī)矩，很紳士。這都表明你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這都完全無法偽裝。

    能天使還開起了玩笑：如果逃犯都像你這樣的話，我想公證所早被攻打下來了哈哈哈。

    送葬人沒回答，他只是看著能天使，聽她慢條斯理抽絲剝繭：除此之外，你對我沒有任何敵意。相信嗎，如果你有任何歹心，你現(xiàn)在都不會是在這里。我解決不了你，我還有我jiejie吶~我對你的那些任務(wù)啊還有你的動機啊都不感興趣的，不過嘛，這次經(jīng)歷還不賴。

    送葬人說：嗯，你說的沒錯，謝謝。

    能天使從沙發(fā)上跳起來，幾步走到他面前，笑了，明天就是我生日啦。我jiejie肯定會回來的，你到時候就離開吧。嘛，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之后要是惹了麻煩，再被你們公證所的人追著跑，你可千萬記得要幫我求情繞我一下下啊~

    送葬人頷首，表示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能天使看著送葬人給她留下的那張字條，她知道他會離開，沒想到這么快，至少她以為他會陪她度過一個生日，這個無趣的木頭腦袋。

    送葬人穿走了一身她父親的衣服，也帶走了那身血跡斑斑的執(zhí)行者制服，在清晨不告而別，薄霧中離去。

    紙上寥寥幾句，除去感謝，末尾是一句生日快樂。水杯壓著的字條旁，有一顆紐扣。

    能天使不太懂這顆紐扣是什么意思，她看了半天，眼前浮現(xiàn)出那位年輕薩科塔男性的樣子，他比她大不了幾歲，銀發(fā)藍(lán)眸，神色寡淡，永遠(yuǎn)鎮(zhèn)定自若，他比她大不了幾歲，心理上年紀(jì)卻仿佛是她的長輩。

    能天使有時候覺得他很無趣，但她喜歡看他被他調(diào)戲鬧騰時微紅的耳垂。能天使想，大概是因為這種反差讓他那一刻有那么一點符合他那個年紀(jì)青年男性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的特點。

    新奇的經(jīng)歷就此告一段落，能天使將字條和紐扣放進書桌抽屜，歡歡喜喜下樓去給自己準(zhǔn)備生日蛋糕了。

    她不覺得悲傷，萍水之交，不過如此。

    興來時，興盡去，如何不愜意？

    能天使有點愁。

    幾個月前，盛夏。大帝帶著她們企鵝物流一行四個人去海濱城市汐斯塔參加音樂節(jié)活動（打架）和度假。音樂節(jié)結(jié)束，她想到好久沒回拉特蘭了，就跟老板告了個假，回家了一趟。

    能天使家里沒什么人，jiejie不知去向，莫斯提馬天南地北游蕩，能天使到郊外靶場來了幾發(fā)，頓覺意興闌珊，帶上她收拾東西時從抽屜里摸出來的那枚紐扣，踏上了返回龍門的火車。

    為什么要帶上那枚紐扣？能天使也說不清，鬼使神差的，她冥冥中覺得有什么要發(fā)生。

    能天使回到龍門，屁股還沒坐熱，整合運動就帶著部隊浩浩蕩蕩攻擊龍門。所以才會有眼下的局面，街道上動靜太大，老板指示她們先在自家倉庫里避避風(fēng)頭。

    以雷霆萬鈞之力橫掃千鈞，打架從來積極跑在第一位的企鵝物流什么時候這么怕了？但是老板的命令不可違抗，能天使也沒辦法，只能憋著。

    能天使有點愁，愁什么時候能夠痛痛快快出去好好活動活動筋骨。

    她百無聊賴拿著銃守在門口，可頌和空在一旁待機，德克薩斯的pocky不離口，一手拿著光劍一手拿了一盒pocky。四人嚴(yán)陣以待預(yù)備應(yīng)付突發(fā)情況。

    托能天使想打架的福，突發(fā)情況很快就來了，有人劇烈撞擊倉庫門，哐哐哐的聲響夾雜著小女孩的哭聲。

    能天使沖德克薩斯使了個眼色，兩個人移動到大門旁的側(cè)門，準(zhǔn)備出去看看什么情況。

    這一看，能天使愣住了。外面預(yù)備進入這個倉庫避難的人也愣住了。

    四目相對，德克薩斯捅捅呆掉的搭檔：你們認(rèn)識？

    當(dāng)然認(rèn)識，何止認(rèn)識，六年前，這人還在我的房間里躺了好幾天，我為他取了一顆子彈，他教我用霰彈銃呢。能天使在心里默默腹誹。

    送葬人愣了一秒也就回神了，事態(tài)緊急，他來不及說明，他抱著懷里哭鬧不止的小女孩只對著能天使說：是你，幫我一下，謝謝。

    危機解除，來人是能天使朋友，一行人關(guān)上倉庫門。這個倉庫底下有企鵝物流的秘密住所，隔音和隱秘性都很好。

    小女孩是送葬人在街道上從幾個整合運動手上救下來的，沒受傷，只是受了驚嚇。空這個知名偶像對哄小孩兒這件事自我感覺良好，主動從送葬人懷里把小女孩接了過去。

    能天使上下打量一番送葬人，皺著眉頭說：你受傷了。是肯定句。

    送葬人點點頭，被躲在暗處的術(shù)士陰了一記。沒關(guān)系，他受了傷，術(shù)士卻丟了命。

    能天使又說：咦...你變了？他的光環(huán)光翼不復(fù)明亮，成了純黑色，這意味著...

    能天使還想說些什么，被德克薩斯打斷了，阿能，你帶他到你的房間里去處理一下傷吧。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要注意的。

    能天使應(yīng)了一聲，現(xiàn)下沒時間來扯有的沒的，她沖送葬人一招手，走吧。沒想到再次遇見，要做的第一件事情還是給你裹傷啊哈哈哈。

    房間內(nèi)沒開燈，送葬人坐在沙發(fā)上環(huán)顧四周，能天使提著藥箱進來，在他面前蹲下，喏，把手臂伸出來。

    送葬人注意到她的藥箱上有羅德島Logo，有點詫異：這好像是羅德島給干員配備的急救箱。

    能天使抬頭看著他，嗯啊，怎么了。你怎么會認(rèn)識？這家醫(yī)藥公司并沒有那么知名吧...?這是我們企鵝物流，嗯，也就是我現(xiàn)在工作的這家快遞公司的合作伙伴。我也算是她們員工吧？

    送葬人抬抬眉梢說：好巧。我兩個月前也剛到羅德島，與他們簽訂了協(xié)議，目前也是一員。

    ?。磕强烧媸翘闪?。你兩個月前去的嗎？能天使從藥箱里拿出碘酒給送葬人消毒，她動作很輕，她注意到送葬人對疼痛的忍耐力好像增加了，連輕微顫抖都沒有，神色自如跟她聊天，她說：哦哦難怪我不知道...我八月的時候就離島外出了，今天才回來，中途沒關(guān)注過羅德島情況。那不錯啊，以后我們就是同事了哈哈哈。

    送葬人知道企鵝物流，龍門著名的物流公司，也是羅德島的盟友之一。他上島時，阿米婭有給他簡短介紹過，但他并沒有去了解成員。羅德島的員工太多了，而他不怎么與人交際，自然不知道。

    送葬人看著抿唇給他消毒上藥的能天使。

    她說他變了，她又何嘗不是？六年時光，能改變的太多了太多了。

    她剪掉了那頭如火般耀眼的長發(fā)，眉目也成熟了很多，脫去了一些稚氣。不變的是，還是愛說愛笑，開朗活潑。歲月似乎沒給她留下任何痕跡，反而讓她更加剔透玲瓏，宛如上等的水晶。

    送葬人說：好久不見。

    是真的好久不見。

    那天不告而別后，兩人再也沒有碰過面。

    送葬人想那時候發(fā)生了什么呢。他如期趕到公證所，順利完成了任務(wù)，成功通過了考核，成為了一名正式的執(zhí)行者。

    在任務(wù)報告書上，他第一次選擇了隱瞞，不動聲色粉飾掉了那段經(jīng)歷，他不愿給能天使和她jiejie帶去不必要的麻煩?？墒鞘欠駪?yīng)該前去鄭重登門道謝？畢竟那個女孩兒救了他一命，他游移不定，思索是否會顯得唐突冒昧。

    最后，送葬人選擇問一問很有人情世故經(jīng)驗的大學(xué)同窗，他們一起進入公證所。

    他斟酌著措辭問：如果有人不經(jīng)意幫了你，你又因為某種原因不告而別了，之后是否有必要單獨去拜謝呢？

    同窗很是詫異，想了解更多，奈何沒從送葬人的嘴里撬出分毫信息，只得作罷，給了個建議，那是當(dāng)然了！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嘛？嘛，我不清楚到底什么樣的忙，你按照你的標(biāo)準(zhǔn)去答謝不就好了？不過要記得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送葬人想起那個女孩兒最愛吃的蘋果派和那堆花花綠綠的零食，在某個休息日，春風(fēng)和煦時，上門答謝。他甚至想他還可以給她一些指點和幫助，好比說銃術(shù)，對于這點，送葬人是很有信心的，他可是拉特蘭國立大學(xué)校史上唯一一位銃械科目全滿分畢業(yè)的學(xué)生。又比如，如果她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煩，要和公證所打交道，他可以勉為其難用一下自己的關(guān)系幫她通融通融。

    很不幸，自忖思慮周全拎著禮物的送葬人撲了個空。門鈴摁了很久也無人應(yīng)答，隔壁鄰居從自家屋里探頭出來說這戶人家已經(jīng)搬走了，什么時候回來不清楚。

    離開了是嗎？送葬人這才發(fā)現(xiàn)，他對她知之甚少。

    送葬人想起有次他問能天使，如果他離開了她會怎么樣。能天使是怎么回答的呢？

    會怎么樣？能怎么樣呀？人都是會離開的啊，若是有緣，主會安排重聚的吧。

    那么就不必再去尋了。

    這六年來，送葬人在泰達(dá)大陸上，一個人執(zhí)行公務(wù)，見識了各式各樣的人，遍覽風(fēng)土人情，卻再也沒見過如她一般灑脫率性七竅玲瓏的女孩。

    送葬人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能天使成為了他心中隱形的標(biāo)桿。那些對他告白的女孩子，他回絕后會默默比較，不如她活潑開朗，不如她美麗，銃運用不如她好，就連吃喝玩樂都不如她精通...

    這算什么呢？送葬人想。他不知道愛情為何物，卻也清楚他對能天使那一份懷念虛無縹緲，不會有結(jié)果。他們也許畢生都不會再重逢，他們只有那短短如朝露閃電般轉(zhuǎn)瞬即逝的十天時光。

    送葬人靜靜地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為他裹傷的女孩兒，一言不發(fā)。

    弄好啦！怎么樣，我的手藝是不是進步了很多？能天使收拾著藥箱求夸獎。

    如果再去考試，應(yīng)該能拿到滿分。

    嘿嘿嘿我就說嘛！真的是好久不見啊，話說我就預(yù)感要發(fā)生點什么。能天使想到了什么，從衣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枚紐扣，看這是什么！你當(dāng)初走的時候給我留的，我一直想問，這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嗎？我回拉特蘭的時候收拾東西時又看見了，莫名其妙就把它帶回龍門了。

    送葬人愣愣得看向女孩兒手中那枚紐扣。那是他那身執(zhí)行者制服的第二枚紐扣。

    那天是她的生日，而他身無長物，走的時候突然那枚紐扣就掉在了地上，他拾起，一瞬間覺得就用這個吧。

    送葬人不知道這有什么意義，他留下了這枚紐扣，正如留下了一個謎題，之于能天使，也之于他。

    我也不知道。他搖頭，誠實回答。

    能天使不滿意追問：你不知道？算了算了。我還給你。，她把那枚紐扣遞給他。

    能天使想，他真的變了好多好多。面容更冷冽瘦削了，他挽起的手臂上，新添了很多傷痕，淺的深的，他原本如同天空藍(lán)一般的光環(huán)光翼，成為了黑夜的顏色，那雙淡藍(lán)眼眸如不見底的深泉，她竟一眼望不盡。

    她想過他嗎？能天使問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的，她的人生太過豐富多彩了，她太會給自己找樂子了。她有太多太多朋友，也有太多事情可以去做。

    能天使想起那年生日晚飯時，jiejie竟然問她怎么那位朋友還不肯出來見一面嗎，傷應(yīng)該好的差不多了吧？能天使被嚇了一跳，隨即就知道她怎么可能騙得了自己jiejie呢。

    能天使窘迫回答道他已經(jīng)離開了，又氣憤的說jiejie你怎么不早說，早知道我就不用提心吊膽了。她jiejie掩唇說哎呀我不是怕打擾你們么，我原本還以為...走了那就算了。

    以為什么？能天使沒繼續(xù)追問。她這位jiejie，從小到大就嬌寵她，除去必要的教育外，其余都很放縱。

    是以為他是她新交的男朋友嗎？能天使腦海里冒出這個念頭，只一瞬又被她否定。她怎么會這么想？她要是真的談戀愛，一定要是一個英俊瀟灑風(fēng)度翩翩很有趣味的男性。

    我要求可是很高的呢，能天使腹誹，更何況，以后還有沒有機會見到還兩說呢，她憤憤的咬了一口蘋果派，和jiejie說起了其他話題。

    光陰一晃，她以為再也沒機會見到的人就坐在她面前，比初見時更加帥氣，額外添了幾分經(jīng)歷風(fēng)霜后獨有的魅力。

    能天使端詳著那枚紐扣，它帶著陳舊的氣息，從六年前來到兩人面前，橫亙在兩人中間，變成了待解的謎題，謎底未知。

    送葬人沒接，另起了一個話題：你怎么會來到龍門？

    能天使成功被他轉(zhuǎn)移了注意力，竹筒倒豆子一般說個不停，說到她jiejie失去蹤跡時苦臉一秒，又隨即說到別的。

    她jiejie不在她身邊了嗎？那她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呢，依舊純凈如琉璃。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人，見過了榮辱興衰，遍嘗了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仍保留著心底那份赤誠。曾在黑暗中踽踽前行過，得見天光后，自己也成為了指引別人的光。

    能天使長話短說講完，好奇反問送葬人那你呢？

    送葬人默然，淡淡回說沒什么可說的，之后有空再詳細(xì)告訴你吧。

    他突然有點慶幸，這六年來，也算給自己的人生積累了不少閱歷，給原本無趣的時光留下了一些茶余飯后可以說的笑談。

    但愿我的那些旅途見聞，會讓你也覺得有趣。

    空成功用小甜點和歌聲哄睡了小女孩，可頌的晚飯新鮮出爐，飯菜擺上桌，看起來味道不錯。德克薩斯巡邏一圈確認(rèn)安全后也回來了，看到準(zhǔn)備開飯，便去能天使房間叫那兩人吃飯。

    大帝不知道哪里去了，但老板有不死之身，用不著擔(dān)心。

    片刻后，德克薩斯又一個人回來了，可頌分發(fā)著碗筷問能天使姐人呢，還有那個銀發(fā)帥哥呢，他們不吃飯嗎？

    空給小女孩蓋好毛毯，到飯桌落座，她也疑惑，正想發(fā)問，就見德克薩斯指指睡著的小女孩又指指能天使房間方向，做了個噓的手勢。

    空和可頌連忙噤聲。

    德克薩斯小聲說，扯起的嘴角笑意淺淡，阿能正在和故人敘舊呢，就先不打擾了吧，我們先吃。

    故人？敘舊？可頌和空沒聽太明白，但累了一天，吃飯要緊，一會兒再去八卦！

    三人將那兩人的份拿了出來放在一旁，隨后一齊開動。

    德克薩斯想起她在虛仰的門縫里看到的場景。

    昏暗的房間沒開燈，只有能天使的光環(huán)光翼亮著，成為了唯一的光亮來源。她對面的薩科塔人光環(huán)光翼不知道經(jīng)過了什么處理，和黑暗融為了一體。

    背對著她的能天使認(rèn)真仔細(xì)全神貫注給送葬人上著藥，連德克薩斯的到來都沒發(fā)覺，她一邊擦藥一邊嘴里還絮絮叨叨說著什么，沒太聽清。

    送葬人聽著倒是一言不發(fā)，只從牙縫里漏出一兩聲低如蚊吶的呻吟。

    沒有月光的夜里，沒開燈的房間，德克薩斯分明看見，那個被能天使光環(huán)點亮雙眸的年輕薩科塔男性，眼里盛滿了溫柔看著為他裹傷的天使。

    溫柔似水的眼神與他鎮(zhèn)定自若的表情和周身冷冽氣場格格不入，可認(rèn)真看去，又是那么搭調(diào)，想必他自己都沒察覺。

    德克薩斯輕手輕腳離開，她想，改天得找個機會問問她這位同事是怎么和這位帥哥認(rèn)識的，又有怎樣一段傳奇故事。

    浪漫的冒險還是月下的一眼？

    不管如何，大概春天可能要提前降臨了。

    愛情啊，從不講究來的時機，不是嗎？或早或晚，如果你撞見，請一定不要讓它溜走哦。

    一如錯過的那六年，隨風(fēng)消逝，又在今夜奔襲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