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初始
你從黑暗中醒來。 說是醒來,但可能更傾向于一種并不清醒的狀態(tài)。你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包裹在你四周的,是溫暖的、濕漉的液體?;蛘?,又是其他什么? 你想要睜開雙眼,這是你潛意識中想要做的。但你感覺不到,那曾經(jīng)熟悉的器官。 你沒有眼睛?! 這個認知帶來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好像閃電一般撕裂了你依舊渙散的意識。是恐懼嗎?你憑借本能做出這樣的判斷,但是,隨之后來的是一片空白??謶种?,是什么呢? 沒有回答,四周是一片靜謐。你沉浸在這片無聲中,緩慢地,緩慢地,又好像是突然之間,你聽到了液體滴落,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滴答”聲。這是哪里?你嘗試著將注意力,聚集在那寂靜中唯一的聲響之上。 “滴答...” “滴答...” 你察覺到,當(dāng)你這樣做的時候,你四散的,仿佛宇宙中失重飄散的隕石碎片般的意識,逐漸開始聚攏。那是無數(shù)的,閃爍著白光的星點,從邈遠的,無盡的黑暗深處,不停旋轉(zhuǎn)、聚集。 光線逐漸明亮。這很奇怪,你想。你沒有眼睛,卻可以看見意識的顏色。 等一等。 意識的顏色?。?/br> 正常人可以看見自己的意識嗎? 正常人。你重復(fù)了一遍這個突然閃過你思維的詞匯。然后,那些光點開始飛速旋轉(zhuǎn)了起來,好像深海的沙丁魚群,螺旋狀地不斷攀升、扭曲、形變。那些光點逐漸勾勒出一個形狀。 唔,是個很熟悉的形狀。你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動作?!鞍櫭肌??你其實并不確定,只是從眼前那個光點匯聚成的形狀上,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 你想觸碰一下它。你只是稍稍閃過這個念頭,那片光點迅速分崩離析,四散,再匯聚,重塑。這一次,它離你近了許多。 你看到它的一部分朝你靠近,光點聚集成纖長的一束,然后,在末端,分出了長短粗細不一的五條分支。和那主體相比,微小了許多。然后,你感受到那微小的光束,輕輕觸摸著你的..... 「你的臉?!?/br> 你聽到一個聲音,然后,你意識到,這個由你意識匯聚成的形狀究竟是什么。那是一個人的模樣,一個女人。 「我是,一個人?」 你疑惑地發(fā)問,但方才的聲音并沒有給予回復(fù),好像從未存在過。你等待了一會兒,決定把注意力再次放在眼前的人形身上。 當(dāng)你注視著它的時候,它也在注視著你。 它的一部分依舊貼著你的臉頰,你感受到一種異樣的熟悉感,好像,就好像。 它是你的一部分。 它是我的意識,你告訴自己。那么,你應(yīng)該可以控制它回到你的身體。不知為何,你覺得意識獨立于你之外,是一件異常的事。 你小心地感受著你和它之間的聯(lián)系,那是一條無色的光河,是黑色又或是白色,又或者什么都沒有,你不斷墜落,墜落,然后,你看到,那個耀眼到幾乎刺目的光球。是這個。你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 于是你伸手抓住了它。然后,好像時間飛快回溯,那光河將你不斷沖刷回墜落的道路,反向,你感受不到周遭任何的流動,接下來,幾乎在那一瞬間,你睜開了眼睛。 你感受到了你的軀干,四肢,皮膚,血管,每一個器官。你感受到心臟的跳動,那光點爭先恐后地鉆入你的身體,然后寂滅。 「所以,我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你感到最后一絲縫隙彌合,你想起了這之前的一切。你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而已,一個普通的高中生,哦,或者是一個死于非命的,普通的,高中生。 你拉扯了一下手臂,那溫暖濕漉的液體,好像膠水一樣,把你粘在原地。你沒辦法移動。 真是傷腦筋啊。明明已經(jīng)死得這么慘了,轉(zhuǎn)生竟然還變成怪物了嗎?你撇了撇嘴,放棄了和裹住你的不明液體作斗爭。 你開始看向四周,依舊是一片黑暗,但是,你敏銳地察覺到,這不是一個物質(zhì)的世界,或者說,這是一個假象的,被制造的世界。外面有些什么,在這片黑暗之外。 你嘗試去追尋方才那液體滴落的“滴答”聲。但卻什么也聽不到了。那也就是說,這里是一個囚牢。你下了定義。 既然是囚牢,那么隱含的意思,即是逃脫的可能。你可不是一個囚犯。你控制著意識再次脫離你被禁錮的身體,開始探尋黑暗的邊界。是無垠的,空虛的黑暗,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填充,制造這個世界的人可真是懶惰。 你想著,然后,你聽到了一個模糊的名字。 “弗爾蘭茨少校...” 這個名字的發(fā)音極不清晰,而且摻雜著仿佛電流被截斷通路的滋滋聲。專注,專注,你告誡自己,再次將去傾聽那個聲音。 “弗爾蘭茨少校,1號實驗體的確有蘇醒跡象...” 這一次清晰了許多,你聽到了1號實驗體,但聲音很快被一陣嘈雜取代,似乎是幾個人在爭辯些什么。 “不可能...” “休眠...” “失敗...” 你想要強迫自己去辨析那些音節(jié),但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穿透了你的意識體,你攀附在黑暗邊界的意識瞬間跌落,然后飛速回到了你的身體。 很痛。你咬緊了牙齒,肌rou開始小幅度地抽搐。這不同于rou體的疼痛,你曾經(jīng)忍受過那樣的疼痛,軀體被劃開,血rou離開主體,遠比不上意識被撕裂的痛苦。你喘息著,竭力忍耐這一陣疼痛過去。 過了很久,又或者僅僅幾個呼吸,你感到那種劇痛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沒有留下一絲余韻。這是你的極限嗎?你有些失望,或許這是對你試圖“越獄”,窺探外面世界的懲罰。 如果是這樣,那這片領(lǐng)域,或許存在著一個被制造的神明。 呵,一個神明,你嘲笑了一聲。 然后,你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很冷,又清晰,好像冬日的海水,穿透所有厚重衣物的防御,刺穿皮rou,扎入骨髓。你感到了一陣顫栗。 “它已經(jīng)醒了?!?/br> 那些嘈雜的爭吵聲瞬間停止了。只有那個男人聲音殘留的寒意,在空氣中冷凝。 你感覺到他在朝你靠近,好像海水逐漸漫過你的身體,要將你溺斃。該死,你開始掙扎,用力扯動著被禁錮的四肢。這種感覺很不妙,無能為力,任人魚rou,你曾經(jīng)品嘗過那樣的味道。 但好像并沒有讓你瀕死的意圖,那海水在你下顎處停了下來。 他不再靠近了。然后你感覺到他探視的目光,你朝著黑暗中的那個方向望去。你冷漠地回望著他。 “弗爾蘭茨少校...請您不要直接探視...它的意識,這很危險...” 你聽到一個略顯焦急的聲音。但那個男人并沒有收回視線。 弗爾蘭茨少校。你冷靜下來,開始思考。這顯然并不是你原來的世界,但你肯定,少校是一個通用的頭銜,弗爾蘭茨,典型的日耳曼族名字。不過,你傾向于判斷,這個世界并不存在于你曾經(jīng)生活的陸地,甚至并不是那個星球。 另一個時間域嗎?還是...你停下了思考,你敏銳地察覺到束縛著你的液體開始失去力量,你微微動了動手臂。 怎么回事?和我的意識強弱有關(guān)嗎?或者說,你突然想到一個驚奇的想法。 「雖然,有些過于驚世駭俗,但,有沒有可能,這里,依舊是我的意識呢?」 逃脫的辦法不是對抗,而是,融合,就像你抓住的那個光球。吞噬,或許這樣更為貼切。你放松身體,然后,你感受到了纏繞著你的液體,以及連接它們的黑暗,存在著一條微弱的聯(lián)系。 啊,果然如此。你再次朝向了那個男人探視的目光。 「所以說,隨便侵入別人的意識,還真是沒禮貌啊?!?/br> 你開始擴張,并沒有遇到太大的阻礙,那片黑暗逐漸消失了,你距離那目光越來越近。你停了下來,在你面前有一層薄膜,你意識到這是阻隔你與外部世界的最后一層屏障。 你輕輕將雙手放了上去,那薄膜的霧色瞬間褪去。 你看到了一雙藍色的眼睛。是冬日的深海,冰冷又深邃。 「原來沒禮貌的家伙是你啊...」 你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你能感受到力量在那里積蓄,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能夠做到什么——殺死入侵者。 仿佛察覺到了你意圖,那雙眼睛里開始浮現(xiàn)出一種古怪的笑意。你瞇起眼,這可能是一個陷阱,而在你猶豫的那一刻,那雙眼睛消失了。 “我想她需要休息一下。” 「該死」 你應(yīng)該在那一刻殺死他的。 不過,顯然你錯過了這個機會,所以現(xiàn)在,作為失敗者的你,即將被強制進入沉睡。你感受到冰冷的液體逐漸滲入你的身體,你試圖反抗著即將墮入深眠的欲望。 「弗爾蘭茨...」 在再次失去意識之前,你狠狠咀嚼了一遍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