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貝林（2）【珠珠加更】

    江承航今天值夜班，得明天一大早八點才下班，陳嘉措準(zhǔn)備下班的時候他滿眼羨慕。

    蓉蓉趕在陳嘉措下班前找到了他，是周搖也的事情，下午她們查房的時候看見周搖也的床位上沒人，以為她躲在哪里發(fā)呆了，到了晚飯配餐的時候她的床位還是空了，護(hù)士們才覺得有些不對勁，結(jié)果外面已經(jīng)天黑了，人依舊沒有回來。

    因為從來醫(yī)院的時候，醫(yī)生寫的是陳嘉措的名字，如今病人不見了，多少還是要告訴他一聲。

    陳嘉措把電腦關(guān)機(jī)，有條不紊的整理著桌面：她住的是開放式病房，走丟了是陪護(hù)問題，由家屬負(fù)責(zé)。打電話給她家屬，你繼續(xù)上班吧。

    蓉蓉哦了一聲。

    江承航從飲水機(jī)后抬頭，撇了撇嘴：真狠心吶。

    走了。陳嘉措假裝沒聽懂，點了點筆筒里的水筆數(shù)量：我數(shù)過筆了，明天少了找你。

    這種抑郁患者不見了和阿茲海默癥的老人走丟了一樣恐怖。江承航叮囑蓉蓉到時候配合家屬調(diào)監(jiān)控，萬不得已還要報警。

    走之前，這話進(jìn)了陳嘉措的耳朵。

    他當(dāng)然也知道。

    -

    林語在周搖也的小區(qū)門口碰見了陳嘉措，他們的故事林語聽得不少，和周搖也口中那個干干凈凈的少年郎打招呼還是第一次。

    再次去周搖也公寓時候，門口的紅油漆干了。門口的信箱里又塞滿了咒罵的信件，林語統(tǒng)統(tǒng)拿走了，陳嘉措瞄了一眼，都是用鮮紅的水筆寫的死字。

    林語給了他公寓的鑰匙就離開了，走了沒兩步又折返回來：有一次我們?nèi)ニ聫R里燒香，大家的初衷都是去求司法考通過的。結(jié)果求愿的牌子上阿搖根本沒寫司法考，就寫了你的名字。我不了解最開始的事情，阿搖也只說是她對不起你，但真的就不能原諒她嗎？

    開了門，客廳里周搖也養(yǎng)的曼塔玫瑰枯萎了。

    上次自殺的痕跡還沒有被打掃干凈，所有的物品都在不該在的位置，地毯上的相框，茶幾碎玻璃中的椅子和抱枕，倒在沙發(fā)上的書架。

    他彎腰把相框拿起來，里面的照片是個陌生的女人，眉目之間和裴絮很像，但又不是陳嘉措在小餐館見過的那個人。

    陳嘉措走進(jìn)臥室，床上沒有被子，床單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床上，周搖也扯著一床被子躲在角落里。她睡著了，指甲縫里全是白色的墻壁漆面粉末，陳嘉措動靜很輕，但靠近的那一刻周搖也睜開了眼睛，眼眶微紅，嘴唇顫顫的動著。

    下一秒，她扯過被子想要蒙住腦袋，但被子的一角不小心被陳嘉措踩到了，她扯不動便將臉埋在臂彎里。

    手腕上的紗布已經(jīng)沁出了紅色。

    陳嘉措在被砸爛的茶幾抽屜里找到了藥箱，紗布碘酒和棉簽都有。

    把被子扯走，她就穿了一條睡裙，兩條腿露在冬季干冷的空氣中，陳嘉措不得已扯過被子又給她蓋上，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左腿上是兩條疤，作為醫(yī)生他一眼就看出來了疤痕造成的原因。

    刀具割出來的。

    他以為他會一直恨著周搖也，但那多年不漲也不消的恨意在這一刻消失無蹤。陳嘉措抓著她的手碗，她不依，掙扎著紗布上的血更多了。

    周搖也。

    語氣帶著慍意，她這才乖乖聽話。

    拆開帶血的紗布，索性縫合的線沒有崩，只需要消毒換紗布。

    蘸著碘酒的棉簽碰上她傷口，陳嘉措才想起來要提醒她可能有些痛，但她沒躲，甚至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像她養(yǎng)在客廳的那枯萎的曼塔玫瑰。

    收拾掉換上來的醫(yī)療廢品，周搖也的視線里只有他走出臥室的腳步。等了好一會兒，四下安靜，仿佛這公寓里只有她一個。

    周搖也走出房間，陽臺上以后一個模糊的背影，一個紅色的小點在他之間一明一暗，復(fù)合式的底層，還有路燈燈光透進(jìn)來。

    他對著路燈吐了一小口煙圈，一轉(zhuǎn)身就看見臥室門口的周搖也。光著腳光著腿站在沒開暖氣的房間門口。

    不冷？

    她搖頭：我以為你走了。

    陳嘉措把通風(fēng)的陽臺窗戶關(guān)上：準(zhǔn)備走了。

    說完，陳嘉措想如果周搖也真對他說一句再見，路上小心，他一定要被氣死。比患者問他為什么高血糖還能掛葡萄糖一樣氣死他。

    她垂下眼眸：嗯。

    很短，沒再見，沒路上小心。

    真是又被氣到，就像有一次他讓一名患者家屬幫忙留一下患者腹痛時候的心跳，結(jié)果第二天患者義正言辭的告訴他：六十下，我看著手表數(shù)的。

    于是還演示了一邊，陳嘉措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對著手表上的秒針轉(zhuǎn)動的頻率數(shù)了六十下。

    陳嘉措走到門口，一直沒有聽見她再開口，深吸了一口氣：周搖也，你就沒有想說的嗎？

    周搖也啟唇，還沒來得及說，被他打斷。

    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

    不要聽對不起，可她除了對不起還能說什么？

    說她為什么自殺？那是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疤，他問便是要她自己撕破傷口再說一遍。沒有人道的殘忍惡循環(huán)，就像是初為醫(yī)生的時候他需要告訴一個家庭支柱的男人，他的病是絕癥。

    殘忍。

    十七歲的周搖也形容十七歲的周搖也，自命不凡。

    二十七歲的周搖也形容十七歲的周搖也，一句話，不長。

    我沒有翅膀了，但我還需要飛上天空。去滿足我自命不凡的幻想，結(jié)果是我摔得很慘。

    暖氣慢慢在她四周塵埃落定，沙發(fā)上的書架已經(jīng)被扶起來了，她裹著一條毯子坐在單人座的沙發(fā)。話題開始的很雜亂，因為病發(fā)期間她的腦子混沌，語速很慢很慢。

    她下巴擱在膝蓋上，說起她近一年都睡在浴缸里。浴缸不大，需要她蜷縮起來，那是周搖也需要的安全感。

    自殺前里面都是枕頭和毛絨玩具。

    說起分手，她聲音很輕。

    那時候她不是煩他，只是煩在濱城的日子，煩她在抑郁癥的折磨下那種束手無措的無力感。白天想了無數(shù)遍和他以后的日子，晚上到了她一個人睡在濱城二樓的小房間里，仿佛一塊礁石把她壓入海底，那一刻覺得情情愛愛太脆弱了。

    周搖也自我調(diào)節(jié)的辦法就是在心里挖一個坑，然后把所有的凹糟事埋在里面?？蓧那榫w就像是食物，你得找個垃圾桶把它丟了，藏起來會發(fā)霉。

    說著說著，屋內(nèi)的燈跳了。黑暗中陳嘉措起身去找電源總開關(guān)，經(jīng)過沙發(fā)時候，一只手抓著他的衣角：陳嘉措，我首府那個男人不是我爸爸，我mama也不是我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