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二)
前塵(二)
人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脫口而出的都是最熟悉的語言,就算知道這里的人聽不懂中文,她還是顫抖地脫口而出“救命?!?/br> 奚承本該扣動扳機的手指一頓。 “誰?” 很多年沒聽到中文了。 他低頭打量孟苑臨,她渾身都是傷,衣服明顯不是來自這里,被刮破了,臟兮兮的,看身高莫約十歲出頭,臉上滿是泥濘和擦傷。 孟苑臨意識到他會說中文,手肘撐地,想自己爬起來。 奚承睨看著她在地上掙扎的樣子,不為所動。 “請問…你有電話嗎,我...mama被綁架了…救救她….” 在這個國家,平常人出門買個菜都可能被隨手開火的人打死,眾生皆是螻蟻,生死有命。 看在是個華人的份上,自生自滅吧。 他視線再未在她身上停留一刻,邁步向前。 “我爸爸…很快就會過來…幫幫我們…給你錢….”孟苑臨艱難地說道,想再次抓住這個高大的男人:“求求你…救救我mama…” 可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她的視線里。 絕望充斥著她的腦海。 她的手攥緊,指甲里滿是泥土,已經(jīng)分不清身上的疼痛到底是來自哪里。 一直到過了很久,她才能慢慢爬起來,從旁邊撿起一根半人高的樹枝,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回走。 用來聯(lián)系爸爸的手機已經(jīng)摔壞了。 每次mama帶孟苑臨出去玩的時候,都會告訴她,丟了要站在原地等mama,mama就會回來找她。 她用衣服擦擦額頭的滲出血,想要回到下車的公路邊。 周圍是小林子,地上雜草叢生,光線從樹的縫隙中穿梭后映射到地上,光與暗交錯。 偶爾有行人擦肩而過,她只要一出聲,他們就無一例外地避開了她,像是不想沾染上什么骯臟污穢的東西。 她憑著感覺剛剛逃跑的路線走,剛剛的子彈讓她太驚慌了,這次哪怕被逮住她也要和mama在一起。 她像是無意中闖入了另外一個世界,當?shù)厝硕祭淠貙Υ粋€外來者,而每一處黑暗里都潛伏著巨大的兇惡怪獸,張著血盆大口要把她吞噬。 mama是她唯一的繩索。 好不容易走到之前的公路邊上時,就看到那里彌漫著一灘大血跡。 就僅僅是一灘血而已,她的心臟卻驟然緊縮,抽搐了一下,耳里開始轟鳴。 “砰”又是槍聲,旁邊的泥土飛濺起來。 前方有人向她走來,穿著剛剛的安保的衣服,他手里的槍對準她,她還來不及閃躲,又是一聲槍響,刺鼻焦嗆的硝煙味往她鼻子里鉆。 她閉上了眼睛,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出乎意料的是并沒有任何痛感。 前面的安保隊員一頭栽在了地上。 孟苑臨回頭,是剛剛那個男人。 他站在被樹蔭籠罩的陰影里。 長靴,短發(fā),鬢角鋒利,眉骨深邃,不知材質(zhì)的黑色大衣并未扣攏,本是俊朗的面容,卻被他眉宇間的陰沉沉遮掩。 他目光掠過孟苑臨的臉。 孟苑臨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收起槍,向林子里走去。 孟苑臨看看公路邊的一灘血,又看看中了槍倒下的安保隊員,最終杵著棍子一瘸一拐地跟在方才那個男人的身后。 他的腳步并未因為她的跟隨而變慢,她走得很是狼狽。 昨日早晨她和mama在家里的大木桌上吃了豐盛的早餐,電視里播放著新聞,接她去看望爸爸的飛機停在了家門口,她滿心歡喜地走出了家門。 現(xiàn)在突如其來的一切變故都讓尚且年幼的她腦子一片空白。 走出這片林子又是一個街道,與來時的街道大同小異,街邊偶有商店,頂上掛著破破爛爛的招牌,寫著她不認識的文字。 有人推著頂棚破了的洞的三輪車賣東西,商品都灰撲撲地,賣東西的人也瘦得形容枯槁,如干枯的柴火。 隨處可見蓋了一半,搖搖欲墜的房子,只是偶爾能看見規(guī)規(guī)整整的建筑,門口有人拿槍駐守。 一陣風(fēng)吹來,煙塵四起。 奚承拐進了一個巷子,地又變成了坑坑洼洼的泥地,蚊蟲時不時在她旁邊亂竄,走了莫約五分鐘,路過三三兩兩的屋子,他推開了一扇鐵欄桿,里面有一個很小院子和單層的小屋。 孟苑臨在門口頓住了,不知道他允不允許自己踏進去。 那人沒看她,也沒和她說話,只是進了屋。 她抿唇回頭看了一眼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還是踏進了小院,跟著他進了屋。 里面空空蕩蕩的,諾大方正的大廳只有一張桌椅和一個架子,但卻很干凈,角落里也沒什么塵土。 他脫下大衣,露出里面泛白的灰色襯衫,順手從桌上拿起一部手機扔給了孟苑臨。 孟苑臨伸手接住了,這是非常老式的鍵盤機,她輸入爸爸的電話,撥打過去,卻只是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外界的信號會被屏蔽?!彼麖膶挼图毧诘木G色玻璃瓶中倒出一杯水來,飲下一口,抬眸看向只敢站在門口角落的孟苑臨:“你聯(lián)系不到別人?!?/br> 布喀隆什這幾年內(nèi)戰(zhàn)嚴重,內(nèi)部有數(shù)個獨立武裝組織,政府岌岌可危,如履薄冰,下令封鎖外界的電話信號與網(wǎng)絡(luò),不讓當?shù)厝私佑|到外界的煽動性言論,也不讓他們有能與外界聯(lián)絡(luò)的機會。 孟苑臨臟兮兮的臉襯得一雙眼睛尤為清亮,站在屋子的角落里,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 奚承說了句:“我?guī)筒涣四?,你走吧?!?/br> 轉(zhuǎn)身進了拐角處的房間,關(guān)上了門。 守了一晚上軍火庫,又一念之間救了只身分不明的阿貓阿狗,奚承只想睡一覺。 在這種地方生存了十幾年,他對于每個人的認知都基于危險度,讓他察覺到不危險的人在他眼里和死物沒什么區(qū)別。 再者,他家徒四壁,她翻個底朝天也沒用。 孟苑臨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拐角處站著,從陽光還能透過半透明的窗戶透進屋子里,到霞光沿著桌角的影子一寸寸退出她的視線。 奚承是在太陽完全下山之后醒來的,赤裸著上身打開了門,看到客廳里一動不動站,仿若雕塑的孟苑臨,動作頓了一瞬。 “沒走?“他眉頭一擰。 她依然說不出話,只是用那雙水潤的眼睛看著他。 他從褲兜里摸出根兒煙點上,胸膛隨著他吞吐的煙霧起伏著,手臂肌rou鼓起,卻線條流暢。 一高一矮對視良久,煙再桌角被碾滅,他拿起一件襯衣套上:“走?!?/br> 夜色彌漫,偶有行人。 他們穿梭過幾個小巷,走過幾條泥路,沒有路燈,她看不太清,也不敢看路過的人,只是緊緊地跟在他身后,踢到石子,踩到水洼也默不作聲。 他沾了泥的長靴停在街邊一間破木門外。 孟苑臨也跟著停了下來。 木門被推開,一個滿臉褶子,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推開門,說了一堆她聽不懂的話,奚承回了幾句,那老人就讓他倆進去。 屋里彌漫著機械電焊和鐵銹的味道。 里面的裝修很奇怪,墻壁粉刷過,卻脫落了幾塊,地上隨處是黑色粗線,客廳里有一個四四方方的電視機,從白色閃爍的雪花中能勉強看出人影。 那老人遞給了孟苑臨一部非常老舊,幾乎和磚頭一樣大的手機。 孟苑臨伸手接過,重得她幾乎拿不出,手心出了汗,一個一個按鍵地撥通了孟啟的電話。 大約半分鐘,電話都毫無響應(yīng)。 老人環(huán)視一圈兒,站在一張凳子上,調(diào)整了一下接在頂上的一條黑線,電話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你好?” 孟啟的聲音。 孟苑臨眼淚這才唰唰地往下掉,聲音沙啞異常:“爸爸….” * 又是一架巨大的飛機落在了布喀隆什幾近廢棄的機場上。 孟啟得知孟苑臨在東非一個政權(quán)混亂的小國后,因為實在走不開,派了人去接孟苑臨。 那時是布喀隆什的凌晨五點,天剛泛起一層深藍,奚承套著很舊的灰色連帽衫,開著輛快報廢的黑皮卡帶她去機場,骨節(jié)修長手熟練地cao控著方向盤,臉被罩在帽子的陰影下。 這樣的情景下,突然讓孟苑臨感覺到他的一絲絲少年氣與真實感。 好像他也只是個普通的,二十左右的少年。 他是怎么到這里的,又是如何在這種恐怖又詭異的地方生存下來的呢? 看到他身側(cè)的那把AK時,孟苑臨這個念頭就熄滅了。 他與這里早就融為一體。 到機場后,孟啟派的人早就等在這里,給了奚承很大一筆美金,感謝他對孟苑臨的幫助。 奚承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了那一張銀行卡,臉只露出瘦削的下頦,也沒再看孟苑臨一眼,灰色背影消失在了那輛破皮卡上。 孟苑臨被帶上飛機,離開這里。 孟啟留了一批人在那邊搜索林玉的消息,查到底是誰安排了這一起綁架。 孟苑臨等了很久,可再也沒有消息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