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人界
人界。 寧國與凌國交界處。 寧國北境,旌旗如云,號角齊鳴,大軍如黑云壓陣,馬蹄聲踢踢踏踏,迎著漫天風(fēng)雪,急奔在冰封雪鎖無邊無際的荒漠之上。 寧國與凌國的仗打了七八年,本穩(wěn)穩(wěn)占著上風(fēng),誰知今年一入冬,凌國的軍將不知吃了什么火藥,寒冬冷冽的天氣本該休戰(zhàn),卻頻頻日夜侵襲寧國軍隊。 邊境的寒冬,對付刺骨的寒冷都能死去不少人,何況酷寒里戰(zhàn)斗。 寧國最近打的敗仗一次比一次慘烈,受傷的士兵堆積如山,急需大量郎中救治。 寧國兵士到附近城鎮(zhèn)抓取大夫入營,大夫們都知道此時被招收入軍營絕不是個好差事。 旁的人躲都躲不及,兵士們偏偏遇到了白白凈凈的小郎中攔下他們,主動跟他們?nèi)ボ姞I醫(yī)治傷兵,若不是他露在破棉絮外的喉結(jié),他們真當(dāng)他是個傷了腦子的姑娘非要跟他們軍隊找男人。 那白白凈凈的小郎中便是絳兒,她站在一座又一座相連黃綢營帳中,身著破絮爛棉,秀發(fā)高束,纖細(xì)的脖頸喉結(jié)微凸,她哈出一口霧氣,搓搓發(fā)冷的手。 她當(dāng)然不是真的有喉結(jié),也不會真的冷,只不過為了進(jìn)入軍營,極力裝得像個凡人男子一些。 展目盡是男人的軍營中,她正站在都是剛招來的大夫隊伍里,寒風(fēng)凜冽,吹得眾人手腳俱顫。 只聽一聲高喝,大軍歸! 便有幾名士兵拿著矛槍趕著眾名大夫進(jìn)入一座巨大的帳營,絳兒隨人流入內(nèi),只見另一個入口大開,爭先恐后沖進(jìn)許多染滿鮮血的兵士,即使斷了半條腿也奮力爬入,只因受傷的人實在太多,稍慢一步便得不到治療,要知條件艱苦、數(shù)九寒天的軍營中,一個小傷口沒處理好也足以斃命。 絳兒驚得睜大眼,她看著每一人身上的盔甲破敗,頭發(fā)面上身上沾滿血垢,或許是敵人的鮮血,或許是伙伴的鮮血,倉惶而狼狽。 但那粗糙、干裂的臉上布滿了對活下去的渴望,絳兒非但沒感到害怕,反涌起一股熱血和深深的憐憫。 很快就有人拖著一只殘破的腿抓住她的衣角,嘶聲道:求大夫救救我。 絳兒連忙蹲身令他躺好,那人黯淡的眸中立時閃過光亮,依言就地躺下。 絳兒還沒來得及查視他的傷口,接二連三的人到她身旁求救,絳兒看著那些士兵傷在哪處的都有,只好暫令他們一律躺下。 那些士兵生怕輪不到自己,非但沒躺下還過來抓住絳兒的衣角,哀聲怨道:大夫,我傷得最重先救救我吧。 絳兒掃眼一看,凡人的傷勢幾何她一眼就能看出,能當(dāng)先沖進(jìn)來求救的傷得都不致命。 大夫最不喜歡的就是不聽話的病人,尤是在這種忙亂狀況下還自作主張,當(dāng)下冷臉喝道:除了后部有傷的,都給我躺好,誰不躺我就不治! 霎時間圍在絳兒身邊,欲向絳兒求治的都閉嘴照做。 一時寬闊的營帳里三四十名大夫,每人手里都等著數(shù)不過來的病人,且源源不斷地進(jìn)入傷兵。 整個帳營內(nèi)唉喲唉喲地痛呼不斷,死氣沉沉。 絳兒從準(zhǔn)備好的藥箱內(nèi)取出紗布、刀子等物,蹲身到最先來求救的大叔面前,只見他小腿包裹著的棉褲浸染鮮血,凝血和發(fā)黃的棉花粘連在一起,與皮rou相連,幸而沒有傷到骨頭。 六界有規(guī)定,進(jìn)了人間便不能在非修煉者面前使用靈力等力量救治傷者,凡人命運(yùn)皆有因果定數(shù),不能以超越凡人的力量隨意插手。 絳兒只好用凡間大夫的法子救治他們,幸而眾生典上多記錄的是救治凡人之法,且戰(zhàn)場上的傷多是刀劍造成,看著雖血腥觸目,處理起來并不繁雜。 絳兒素手按在那傷腿上,溫聲道:撕開褲子會有些疼,忍一忍。 那傷兵一愣,軍營里的大夫一天不知治療幾個傷兵哪里叮囑的耐心,且對待他們這些粗人甚至有呼喝怒罵。 此時聽到的還是溫聲細(xì)語,不禁打量起這位大夫,乍一看以為是個姑娘,不覺大驚,再看兩眼才認(rèn)定是個白凈的小大夫。 他低首清理傷口,力道柔和,動作細(xì)致。 一雙白嫩的手握起醫(yī)刀竟然很穩(wěn),切中傷口要害不偏不倚,絕不偏差半分,纏動紗布竟然很熟練,眨眼間破裂滲血的傷口包扎妥當(dāng)。 絳兒素手輕輕在他傷口按動,抬眸問道:疼嗎? 那傷兵只覺一場療傷下來,未感痛感,趕忙搖搖頭,道:大夫您真是神醫(yī),要是以前我能咬牙痛一個晚上。 絳兒聽到神醫(yī)這夸贊,抿唇笑了笑,道:回去不要碰水了,明日再來找我。 那傷兵張大嘴,軍營里的大夫治從戰(zhàn)場回來的急傷已是焦頭爛額,他們這種最底層的小兵,包扎之后是不會再得到治療,多是自己胡亂領(lǐng)了白布回去換裹傷口。 絳兒低頭將醫(yī)刀擦拭干凈,取出特制的火筒熏燎消毒,余光見那傷兵仍在那兒,以為自己的診治出錯,忙問:有哪里不舒服嗎? 傷兵立即搖搖頭道:沒,沒,多謝神醫(yī)。 絳兒沒時間與他客套,往常她雖偶下人間治病,但有過這么多的病人焦急等候,自覺方才診治得太慢。 立時往下一個傷兵診治,心里雖然著急,但她那溫聲細(xì)語詢問病人的習(xí)慣總改不了。 沒半天,受傷的兵士當(dāng)中便傳開了,北面倒數(shù)第二個營帳里來了一個脾氣極好醫(yī)術(shù)極佳的大夫。 至夜幕降臨,一同進(jìn)來的大夫爭先都去伙房領(lǐng)晚飯去,生怕去晚了吃剩菜。 絳兒本不用吃飯且覺有這時間不如多治兩個傷兵,但她初來乍到,還未熟悉人間生活,還需謹(jǐn)慎扮演尋常的凡人。 絳兒治好手頭這個傷兵,問了句正等待的治傷的傷兵,道:你們要吃什么,我給你們帶。 那些傷兵一齊哄笑,他們都看絳兒白凈文弱的模樣,知他就算不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也是衣食無憂之家,說道:神醫(yī),伙房里每人只能領(lǐng)一份飯,您快去吧。 絳兒微一蹙眉,看著他們個個身上帶傷,道:你們不吃嗎? 其中一個折了手的大漢道:嗨,餓一頓不會死,傷不治指不定明日就死了。 死。絳兒今日不知聽到過多少回,每個人好像都準(zhǔn)備隨時死去。 她掃過每個神情萎頓的傷兵,眼中俱都閃著一種光芒,那是生命的向往。 她咬了咬唇,立時跑到伙房處,領(lǐng)了一碗稀粥。 稀粥兌了大半白水,絳兒捧著缺了口的瓷碗發(fā)怔,她往日吃的都是炎鳴神君精心做的美食,她從來沒想過人間的人會吃得下這種吃食。 捏著鼻子往嘴巴里灌入兩口,一股奇怪的滋味進(jìn)入口鼻,絳兒一陣反胃差些吐了出來。 恰有一人經(jīng)過,嘲笑道:公子哥兒受不了這苦就別來這死人場。 絳兒鼻頭一酸,低聲道:我才不是 仰首將稀粥盡數(shù)強(qiáng)吞入肚內(nèi),轉(zhuǎn)身往傷兵在的營帳走去,她忍不住抬袖擦了擦打轉(zhuǎn)在眼里的淚水。 疾步回到放在醫(yī)治處,埋頭治療一個又一個傷兵,十指染過不知幾人的鮮血。 靜夜寂靜,軍營里的人太多,絳兒分到和剛來的大夫二十人一間的營帳,怔怔聽著此起彼伏的震天呼嚕聲,她在周身布了個保護(hù)屏障,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就算身有修為也不能安然在一堆男人里呼呼大睡。 絳兒坐靠在床上,回想來到人間短短一天,經(jīng)歷的事所見之人好似比在天界待一年還要多,她閉上眼全都是數(shù)不盡身傷體破的士兵,眼里閃著求生的渴望。 她忽然想,他們都是主動來求醫(yī)治的,那么那些重傷走不動的呢?是否也有人醫(yī)治。 她今天已經(jīng)了解,寧國軍隊的狀況,重傷而死的人比倉庫的糧食還多。 絳兒想著,一骨碌爬起身,她已至化神修為,不用睡覺也沒關(guān)系。 走出營帳,見不少把守巡邏的士兵,兀自捏了個隱身訣,一個個營帳尋過去,走沒一會兒,只聽本該靜謐安睡的一處營帳發(fā)出交織紛雜的哀呼痛喚,似痛苦至極。 絳兒心里一沉,立時掠到營帳面前,撩開帳門一看,登時駭?shù)么篌@失色,她看到了十?dāng)?shù)個血rou模糊的人隨意被丟在地上,蜷曲痛苦哀嚎。 最令她震驚的不是他們的傷,他們的血,而是他們口里喃喃我不想死,救救我,我就要死了。 他們的性命好像已經(jīng)被放棄,仿若無用的破布隨意丟棄。 絳兒忍不住顯了身影,那些瀕死之人只見一個纖瘦的身影,手里提著藥箱,如見救星掙扎爬起,呼喊道:神醫(yī)救我求求你救我,我家里還有一個老母親等我,我不能死??! 絳兒連忙捏了隔音訣,讓營帳內(nèi)的聲音無法傳出,看著十?dāng)?shù)浴血瀕死的人爬身而起,她忍不住眼眶發(fā)酸,心內(nèi)悲鳴,為凡人脆弱的生命而悲鳴。 忙安撫道:聽我的話躺好,你們?nèi)加芯取?/br> 眾人一聽,雖有猶疑但眼前的大夫是他們唯一的希望,聽言躺好。 絳兒立時挑起燭火,打眼一看選擇傷勢最嚴(yán)重的一個人,蹲身在他身旁查看傷口,只見他腰腹處貫穿刺入一劍,流了一身的血,此時已奄奄一息。 絳兒知曉這不是簡單包扎便可解決,幸而她熟讀辛艾散人所留眾生典熟知各種病癥,做出要來人間戰(zhàn)場,更是做足充分準(zhǔn)備。 眼見躺在屋里的注眾人都傷得苦不能自已,無暇注意她如何施治。 絳兒連忙從大千袋中一股腦倒出常用的藥草、搗藥碗等物,跪身在傷兵前察視清理傷口,確診癥狀后,開始迅疾搗制傷藥為他敷上。 那奄奄一息的人只覺火辣劇痛的腰腹處有所緩解,本將流逝的生命得到挽留,他艱難地睜開一線眼縫,發(fā)黑發(fā)紫的唇張動,艱難擠出一句:謝謝你,救了我。 微弱的語聲充滿感激與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