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那天的回憶始終反復(fù)出現(xiàn)在胡桉往后的每一個夢里。

    她思來想去了很久才真正鼓起勇氣去與溫嘉澄見面，但是她沒有見到溫嘉澄本人。當(dāng)她踏著晚霞進店，問店里的小服務(wù)生，那小女生說道，

    “誒呀，有個女孩子從中午就一直坐在那里，一直等到太陽落山，我們晚上客人多的呀，她自己就點了一份東西還要平白無故占一整張桌子這么久，又不接受拼桌，所以我們只好請她出去等了?！?/br>
    “然后她就走了，然后把這個本子留在桌子上，我追出去問，她只叫我扔了。”那個小服務(wù)生好奇的看著胡桉說道，“她是在等你嗎？”然后將柜臺上一個本子遞給胡桉，“這就是她留下的了，剛要扔掉的?！?/br>
    胡桉只隨手打開看了一眼就嚇得合上了，她的手開始微微顫抖，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著，一下一下的心跳聲仿佛要沖破耳膜，從頭到腳的血液都靜止流動。

    胡桉只看到一句。

    “粉玫瑰和滿天星，我真的很喜歡?！?/br>
    她已經(jīng)不敢再看第二眼。

    她怕自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她緊緊的抱著那本日記，在街上胡亂的走，甚至忘了看紅綠燈，莽撞地闖到馬路上，惹得一連串鳴笛，還有司機從車窗伸出頭破口大罵，“走路不長眼啊！”

    最終她進了麥當(dāng)勞，胡亂點了一堆她平時不會吃的垃圾食品。

    胡桉坐在窗邊，撕開了番茄醬擠在蓋子上，拿起一根薯條沾了一下，翻開了日記。

    這是溫嘉澄十七歲的日記。

    胡桉喝了慢慢一大口可樂，洶涌的碳酸氣泡迅速溢滿口腔。

    八月十二日   星期五

    明天要去北原參加一個弟弟的生日宴，所以難得能逃過一次補習(xí)，好開心。母親叮囑了我千百次要好好表現(xiàn)，溫建宇叔叔一家的家教很嚴(yán)格，所以我千萬不能落他們的臉。希望明天有個好的狀態(tài)，我可以的！

    八月十三日   星期六

    今天沒有見到溫建宇叔叔和溫舒航，只見到了嬸嬸和他家的小兒子。感覺溫成悅過得很幸福呢，和我之前以為的一點也不一樣，原來人生還能過得這么輕松開心。我十四歲的時候好像就只有日復(fù)一日的拉琴、芭蕾和補習(xí)班吧。溫成悅真是個話簍子，他的故事真是怎么說也說不完，真是個性格好的小孩。

    胡桉把一包薯條都吃完了，又開始啃雞翅，用自己油膩膩的手往后翻。溫嘉澄的字體很娟秀整齊，日記本保留了這么多年還是嶄新如初，只是現(xiàn)在印上了胡桉幾個油膩膩的指印。

    她的日記大多都很簡短，而且從十月開始到第二年六月的篇數(shù)都很少，每篇日記都只有寥寥幾筆，記流水賬一樣記錄了一些生活的片段。其中溫成悅的名字出現(xiàn)頻率很高，通暢都伴隨著“羨慕”“幸?！薄翱鞓贰边@樣的字眼。

    七月二十六日

    今天真的沒想到，本來精心為小悅挑選的禮物竟然與別人撞了，我以為這個牌子的鞋不會有那么多人知道。哎算了，重新準(zhǔn)備吧，真的要好好準(zhǔn)備。

    胡桉啃完一個雞翅，又拿起另一個。

    八月十日

    設(shè)計了好久的畫今天終于大功告成了，希望他會喜歡。

    八月十三日

    小悅今天十五歲了。

    可是依然只是個孩子。

    他喜歡我的畫，我好開心。其實我今天想問他，可不可以陪我看四十三次日落，可是我還是沒說出口。

    明年再說好了。

    胡桉打開圣代，舀了滿滿一大勺巧克力圣代，往自己的嘴里一勺一勺的塞。

    四月二十三日

    今天母親又打我了，她現(xiàn)在好像變成了一個我完全不認(rèn)識的人。我已經(jīng)快要兩個月沒有見過父親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敢上學(xué)，也不敢開手機，我好怕。

    七月三十日

    我變成一個笑話了。

    還有誰能看得起我？

    胡桉又開始吃麥樂雞。

    九月二十五日      周六

    今天小悅忽然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門口，我看到了，他帶著一大捧粉玫瑰和滿天星，是我最愛的搭配，他還背著吉他，穿著白襯衫，是我和他說過我最憧憬的場景了。

    他長大了好多，比我上次見時高了一個頭，現(xiàn)在我都已經(jīng)只到他耳朵了。

    可是怎么辦，如今的我就是一團爛泥，怎么敢去應(yīng)承他的喜歡。

    他這么美好，這么青蔥，才十六歲的年紀(jì)。他還什么都不懂。

    我說要等他長大的，可是我食言了。

    我只能趕他走，然后抱著那束花哭，我不想傷害他。

    我真的不想傷害他。

    我喜歡他。

    麥樂雞塊吃完了，胡桉也看不下去了，她將日記翻到最后一頁，上面是一行字，字跡還很新，看來是最近才寫上去的。

    小悅，這么多年我一直欠你一句抱歉，這本日記代表了十七歲到十九歲的溫嘉澄，如今把它送給你，曾經(jīng)并不是你的一廂情愿，是我沒有勇氣給你回應(yīng)。希望這本日記給我們那些年少的不甘、傷痕和間隙畫上一個句號。

    溫嘉澄

    胡桉看著這行字，靜默了幾秒，忽然從喉嚨中爆發(fā)出一聲撕裂般的嗚咽，然后開始瘋狂地撕扯這本日記。

    撕毀吧

    撕毀吧

    最好都撕得粉碎，這樣連同他們曾經(jīng)那些狗屁的溫情回憶都一起撕得粉碎。

    然后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若無其事的回家，面對著溫成悅溫柔的笑臉，然后帶著對幸福的期待扳著手指等著溫成悅求婚，然后就嫁給他，像菟絲花一樣依附著他，從此生命里就他一個人，她的余生都依賴著這虛無縹緲的愛，乖乖做一個溫嘉澄的影子。

    她忽然明白了這些日子溫成悅對自己的不離不棄忠貞不二，原來是因為溫嘉澄家里出事的時候他沒能陪在身邊，他對溫嘉澄的愧疚都補償在自己身上。

    粉玫瑰滿天星，彈吉他唱歌的浪漫表白都是假的。

    花是溫嘉澄喜歡的。

    歌是溫嘉澄喜歡的。

    他的目光望向胡桉眼底，投射在他大腦中的到底是誰。

    他每日溫柔的情話是說與誰聽的。

    胡桉信誓旦旦的以為最終留在溫成悅身邊的不是什么年少悸動的影子，卻沒想到自己才是那一抹影子。

    她感到深深的疲憊，喉嚨里只剩嗚咽，眼眶干干的，眼球酸脹卻沒有一滴淚。麥當(dāng)勞里人來人往，都能看到一個女孩伏在桌子上肩膀微微抽動，像是在傷心欲絕的嚎啕大哭，可是她一滴淚也流不出了。

    她的手機在口袋里響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她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第一次感覺大腦停止運作，從發(fā)絲到腳尖，身上每一個部位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充斥著疲憊。

    她在麥當(dāng)勞里呆到暮色降臨，星星掛滿夜空。

    她幾次伸出手去抓手機都無法抓住，然后給溫成悅發(fā)了一條信息，這條信息她反反復(fù)復(fù)打了好幾遍，手指總是不聽話的打錯字。

    胡桉：我們分手吧。

    她打這五個字用了五分鐘，可是發(fā)送卻只用了一秒的時間。

    就像他們兩年的故事，只用了吃一頓麥當(dāng)勞的時間就可以全部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