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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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些日子,你隨言冰云一同去北齊吧。 陳萍萍微微抬眼,只見他眼里倒映出的是,少女瞬間褪去所有的血色,微微瞪大的雙眼,隨即迅速地低垂著眼,一副恭敬順從的模樣,隱于寬大衣袖底下的雙手緊握成拳,強行將所有的情緒埋藏于心底,嗓音不同與往常的清亮,變得干澀沙啞,卻不經(jīng)意地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您讓我跟言冰云一同去,謝慕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同去北齊,對嗎?說完也不抬頭,似是擔心在陳萍萍面前暴露了軟弱的一面。 生怕他對她失望。 他嗓音低沉地應(yīng)了一聲,半晌又緩緩開口,推我過去吧。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是看向不遠處的公文,目光晦澀難明。 她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畢竟這八年來,日日如此。 兩人沉默了一路,而她稍微失控的情緒,也漸漸趨于平靜,只剩下掌心與輪椅相接觸,傳來的刺痛時時刻刻提醒著她,陳萍萍剛才所說的話,并不是幻覺。 何時啟程?她率先打破了這令人不安的寂靜,表情也恢復(fù)了一貫的平靜,只是除了尚未恢復(fù)的蒼白面色,透露了她內(nèi)心的情緒。 即日便可。 她心有不甘,咬了咬下嘴唇,最后還是鼓起了勇氣,做著最后的掙扎,那若,范若若那里? 只是期盼能夠看一眼,再看一眼他的模樣。 無礙。 謝慕予咬緊牙關(guān),強迫自己說出他想聽的話:是,父親。 陳萍萍看見謝慕予恭順的模樣,卻不自覺地蹙起眉頭,眼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望,卻未對此有何表示,只是揮了揮自己的手,下去吧。隨即又將自己的輪椅轉(zhuǎn)回去面對著花壇,只留一個冷硬的背影給她 。 她什么都不能說,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才能讓他滿意,她只能是他最完美的養(yǎng)女。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就在她離開不久后,影子便從暗處緩緩走了出來,只是狀似無意地看了一眼她離開的方向,真狠心。底底呢喃了一句,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說誰。 陳萍萍只是十年如一日地澆著那些野花,從天窗處落入的陽光,為他蒼白的臉色度了一層柔和的微光,冷硬的嘴角也勾起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看起來就像鄰家好脾氣的長輩,而不是鑒查院那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陳院長。 待澆完花后,他只是將沾水之后變得冰涼的指尖,藏到自己寬大的衣袖底下,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濁氣,眼眸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光,說了一句:還是不像啊...... 影子只是一言不發(fā)地站在不遠處,等待陳萍萍接下來的指令。 陳萍萍腿上的毯子一不小心便滑落在地,影子見狀,立即彎下腰,替他將毯子拾起,陳萍萍接過毯子后只是隨意地疊了疊,卻在看見其中一角時,眸光頓住了。 上面只縫了五常二字,針腳細密,能看得出來主人是下了功夫的,平日里謝慕予將毯子遞給他時,都會將繡了字的那一面往里藏起,以至于他那么多年來,一直都沒能發(fā)覺這毯子的秘密。 站在他身后的影子自然也看見了那兩個字,可他也只是裝作什么都沒看見地望向了門口。 陳萍萍也只是垂眸注視著那兩個字,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眸之中,并不能看出內(nèi)里蘊含的情緒,半晌,他才開口道,推我回去吧。只是一路上拇指與食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被縫上去的那兩個字,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只是在他回到書房后,才對著正想要離開的影子說道:你去看看她。隨后只是抬手用力地揉起自己的額角,也不知究竟是在同誰置氣,只是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 是。 謝慕予回到自己的房后只是站在鏡子前,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臉,不經(jīng)意間淚水盈滿眼眶,模糊了眼前的事物,她猛地抽出腰間的匕首,貼著臉頰,卻遲遲沒有劃下去,只是任由匕首割出一個小口子,鮮血泊泊流出,才將其扔開。 她面無表情地默默落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覺得自己尤其滑稽可笑,隨即才捂著臉上的傷口跌坐到地面,低低地笑了出聲。 她不敢。 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張臉,除了這張臉,她真的什么沒有了。 她會有用的。 只要她變得有用,便能夠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她以前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可她忘了。 他不需要她。 影子安安靜靜地盤腿坐在屋頂,眉頭難以控制地緊緊鎖起,雙眼只是望向不遠處的皎月,還不等他作何反應(yīng),謝慕予自嘲的底笑又化為哽咽,似是用手捂住了嘴,幾乎毫無聲響,若不是影子一直在關(guān)注屋內(nèi)的動靜,恐怕是會忽略掉。 良久,房內(nèi)傳來悉悉率率的聲響,影子這才將自己隨身攜帶著的傷藥藥放在謝慕予房門口,即便知道謝慕予也算是費老門下的弟子,可能并不需要他的金瘡藥。 許是憐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