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腐爛泥潭

    那晚過后，所有人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繼續(xù)生活，日子的軌跡并沒有改變。江野還是去簡肖店里幫忙，每日給溫佳上課。展渡白下了課就會往咖啡廳跑，和溫佳說說話，同江野聊聊天。

    某天正是陪女孩兒練習的時候，店門突然開了，進來的是個中年女子，端莊優(yōu)雅，卻面容嚴肅。她一推開店門，坐在江野對面、溫佳旁邊的展渡白便騰地站起身，嘴角抿成條線。

    女人走近時，保養(yǎng)得當?shù)拿利惸樋咨嫌幸植蛔〉呐瓪?，江野看見溫佳小小地瑟縮了一下。

    “渡白，mama不是說了，不要讓佳佳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嗎？”她眼尾一瞥摟著吉他疊腿而坐的江野，滿目的不屑與輕蔑。

    “溫佳也是我的meimei，我有權利教育疼愛她。”展渡白說話間，隱隱的厭惡怎么也遮不住。

    A城不大，人與人的雞毛蒜皮也傳得快，展渡白的母親可算小半個名人，她一出現(xiàn)在咖啡廳里，就惹得三兩食客側目、竊竊私語。

    展母臉上有點掛不住，火氣往上騰，卻還要在人前做面子，咬牙切齒低聲：“渡白，不是不讓你疼佳佳，但凡事有度……”

    “有什么度，佳佳已經(jīng)夠乖了，我讓她學自己喜歡的東西做自己喜歡的事兒可沒花你一分錢！”

    “是！就做自己喜歡的事！跟你的廢物爹一樣！”展渡白的反駁似乎一下就踩到了展母的痛腳，她再也繃不住假和善的嘴臉，尖叫著傾身一把抓住瑟縮在卡座最里的溫佳胳膊，“展渡白，我警告你，你離我女兒遠一點！”

    一只手驀地攥住展母的手腕，虎口一卡腕骨關節(jié)，她登時吃痛，被刺一般撒了手。女人憤怒地把目光投向突然出手的江野，張嘴就要傾倒刻薄話語。

    江野不耐煩地用眼梢瞧她一眼，像看片垃圾，轉而俯身牽過小女孩兒白生生手臂，紅痕一道分外刺眼。

    “沒看見你的寶貝女兒哭了嗎，后、媽？”她回過頭直視展母，看見了她眉心深深的十字紋，突地展顏一笑：“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在顏面徹底掃地之前離開，畢竟?jié)妺D一向在百萬富翁的床上待不久。”

    “你！”展母一口氣噎在喉口，卻似猛地被點醒，她以余光瞟了咖啡廳其余人的神色，突感危機。正如江野所說，她能以花言巧語讓愚蠢的二婚丈夫信自己忠貞，卻不能堵住眾人悠悠之口以維持自己的賢淑形象。

    但她不甘心被一個野丫頭片子大庭廣眾之下大聲教育，只好冷笑著沖她扔下一句“不知廉恥的東西”便狼狽離開，走之前還硬梆梆地命令溫佳六點半前必須回家。

    簡肖回店的時候正好與瘋女人擦肩而過，他皺起眉推開店面，果不其然看見哭紅眼睛的溫佳和陰沉著臉的展渡白，江野坐在兩人對面攪著杯中咖啡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個瘋子又來找麻煩了？”他帶著慍怒上前低聲詢問，展渡白點點頭，拇指摩挲著女孩發(fā)紅的皮rou。

    “多虧有姐在，她沒怎么鬧?！?/br>
    簡肖還想再說些什么，一直沉默著的江野突然站起身背上琴，邁腿出了卡座：“我還有事，先走了?！闭f完徑直出了店，留下面面相覷的三人。

    江野覺得悶極了，惡心極了。她來時還是初秋，房租也只交了一個月，但現(xiàn)在已然是深秋，房租也已續(xù)交第三個月。秋里的北方城市干燥得空氣都是脆得，讓她的每一個毛孔都在發(fā)出不適的呻吟。她壓抑得要死，為這幕布一樣沉重而無趣的婚姻，為這爛泥般惡臭而黏膩的生活，為這進退兩難的尷尬的旁觀者身份。

    這一切都讓她覺得熟悉，讓她感到被束縛，讓她再一次想起種種令人作嘔的往事。

    或是世上所有人都會感到熟悉的往事。

    江野把半張臉埋進脖上寬大的圍巾里——這條圍巾不在她的行李里，是前幾天降溫，展渡白給她的。此時她在落日暈染的街邊，汽車尾氣里，鼻尖拱著少年的圍巾絨布，干凈的氣息往她鼻腔里鉆，像展渡白一樣干凈。

    而這樣的少年卻要活在這爛鍋爐一樣的城市里，成為臭水溝似的畸形家庭的祭品。

    江野不是個有同情心的人，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溫佳時，女孩和展渡白臉上的笑——也許她感動并不是因為做了好事，就算她不想承認，但無論行走了多遠、無論將多少事拋在腦后，guntang的人間真情永遠讓江野動容；而后她又想起那晚晃目的路燈、鞋尖下滅掉的星火，還要簡肖面無表情的臉。

    江野在和展渡白走過的那座橋中間停下了腳步，河水泛著金光映在她的半邊臉上。

    她想自己該走了。

    像無數(shù)次逃離一樣，輕車熟路地、悄無聲息地離開。

    A城的一切將無法再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