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亂）

    路彌清楚的記得：那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

    扎兩個揪揪辮，背一個小豬佩奇的書包，穿著和她mama一樣的紅色馬甲，水靈靈的生動活潑。

    今天之前，她本可以順利長大；

    在父母的愛里，循規(guī)蹈矩的，走向光明的未來。

    她本可以成為普通人。

    路彌突然感到恐懼，為她不久前冒出的那個想法如果孩子丟了真的是因為自己曾經(jīng)想過孩子消失，那么她是不是算作間接兇手？不，她不是，她是直接兇手，她已經(jīng)是直接兇手了！如果沒有路彌的存在，付硯不會出軌，他的家庭不會破裂、周景春不會發(fā)瘋紅色的小丫頭也不會丟

    她親手扼殺了一個孩子的未來，就為了她自己的愛情。

    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她

    周景春披頭散發(fā)在醫(yī)院大廳狂奔，歇斯底里地撕開人群找尋她的女兒的影子。她瘋了，嗓子如同被硫酸淋過一樣，干啞的喉頭銹蝕著大吼。我的孩子！佳佳！佳佳！她尖聲厲叫，惡鬼般發(fā)狂地找尋每一個可能的角落。兩個保安見狀不對，忙上去按住她，但此時的周景春已經(jīng)接近瘋癲，身體里所有的憤怒和慌亂都化作蠻力沖了出來。兩個保安硬生生被她扯著拖著翻遍了所有地點(diǎn)，就連女廁所都被找了個遍。

    孩子我的孩子不見了

    然而周圍全是看熱鬧的，茫茫人海哪里有那一抹紅色的身影？

    沒有、沒有、沒有

    佳佳、佳佳！我的佳佳！我的佳佳！

    周景春此時滿臉爆紅，青筋凸起。她聲調(diào)變形，嚎哭不停，帶血的哭喊聲傳遍了醫(yī)院大廳沒有一個人回應(yīng)她，沒有一個人敢靠近她。人人對她避之不及，就連保安也拿她不住。在這個救人救命的醫(yī)院大廳，周景春獨(dú)自一人被打下十八層地獄，神佛不應(yīng)，妖魔無答。

    保安臉上被抓了好幾道紅痕，不得以放開了她。一脫開鉗制，周景春便開始狂奔，連帶著撞傷了好幾個路人。她殺紅了眼，失心瘋一樣大吼大叫著往前跑！之間前方路過了一個坐輪椅的病人，眼看著就要撞上，付硯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及時拉住她，接著便一個耳光甩到周景春的臉上！

    啪！

    掌聲清晰。

    把路彌心底，最后一絲僥幸也打沒了。

    妻子捂著臉，站在那里。

    她愣愣的看著付硯好半天，似是疑惑不解，又似恍然大悟。

    半晌，周景春緩慢的，摸上自己的右臉。

    當(dāng)觸碰帶來輕微的一絲絲疼，她也跟著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仿佛這許多年來的婚姻生活，都化作這一絲絲疼，灰飛煙滅了。

    周景春定定的，一動不動杵在那兒。女人個子不高，還有些土氣，但從她身上聳立崛起的巨大的悲痛，卻清清楚楚地流向每一個人。

    孤零零的。

    像一團(tuán)炸裂又熄滅的火。

    靠著墻，一縷青煙，她慢慢軟下去。

    保安開始維護(hù)秩序，勒令人群不要圍觀。龐大人流又開始緩慢的移動起來。夜間工作已經(jīng)開始，通宵巴士即將發(fā)車，各路信號又慢慢地、笨拙地、向全國各地呼嘯而去

    可是，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她的時間，已經(jīng)凝固了。

    只剩四人。

    路彌還倒在地上，頭發(fā)被付母扯得稀爛。付硯也不動了，怔怔的呆立。

    除了付母的放聲哭嚎，世界仿佛變?yōu)闊o聲。

    都怪你！都怪你??！你這個壞女人！你毀了我一家！付母邊哭邊打路彌，輕飄飄的拳頭落在她身上。付硯動了動嘴，想說什么，卻什么也沒說。

    路彌被一拳一拳打著，沒有反抗。

    她眼睛定定的看著某個地方。

    媽

    又過了一會兒，付硯拉開母親。老人匍匐在兒子的懷里，嗚咽難言。

    周景春死了，付硯盲了，付母哭暈過去。路彌坐在地上，她腦子里閃現(xiàn)過各種片段，一幀一幀快速回放。長期壓力下的高強(qiáng)度工作讓路彌此時此刻清醒無比，而局外人的身份也幫助她理清了頭緒。

    醫(yī)院里到處都是監(jiān)控，一定

    她喃喃著。

    付硯抱著昏過去的母親，緊閉不言。

    付硯付硯！

    路彌大叫一聲，抓住身旁男人的衣服。

    去！去調(diào)監(jiān)控！

    付硯看著她，有些發(fā)愣。

    去調(diào)監(jiān)控！去找保安！

    路彌說得又急又快：

    從事發(fā)到現(xiàn)在總共過去不到一個小時，這段時間里大廳所有進(jìn)出的人都要查！不，是從更久之前付硯，你去查！先查近一個小時的，再查近兩個小時的一定還來得及，一定還來得及

    付硯還在愣神；

    路彌氣急了，一個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哦、哦好、好。

    我去派出所，我有親戚在那兒、對、我馬上給他打電話

    路彌哆哆嗦嗦拿出手機(jī)。

    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

    我跟你去！

    死人樣的周景春不知什么時候爬了起來。她跪在地上，仰頭盯著路彌：

    讓我跟你去；

    我知道她今天穿的什么衣服！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周景春緊緊握住路彌的手。她的戒指剛好卡在路彌指骨上，硌得生疼。但看見女人眼中那抹絕望的灰敗時，路彌沒有勇氣拒絕。

    好。

    路彌點(diǎn)頭，一把拉起她：

    要走就快！趁現(xiàn)在趕緊過去！付硯，你去找醫(yī)院調(diào)監(jiān)控！我和周去派出所找人；你父親不能沒人照顧，還有

    她看了眼付母。

    付硯心領(lǐng)神會，急忙對她說：我知道。

    扯著周景春從地上爬起來，路彌正要走。付硯忽然拉住她：

    拜托了。

    路彌望著他的眼睛，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