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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倒?jié)M一杯,目光在屋子里掃了一圈,看到放在床邊桌案上的酒瓶,是她昨晚喝剩下的。紅妝登時沒了喝茶的興致,她走過去,拎起酒瓶,把杯子滿上,一口干掉。酒香繚繞,讓心上千絲萬縷的煩惱稍微退去了些。她把酒杯放在桌上,想到今天季寒初護著殷青湮的那樣,嘴角勾起冷冷的笑意。但很快又癟了下去。紅妝泄氣一般一屁股坐到地上,無力地靠在桌邊,長長地嘆氣。酒意發(fā)酵,嗓子里微微發(fā)澀,明明是上好的佳釀,怎么品出了絲絲的苦味。“季寒初啊……”紅妝跌靠著,頹敗地笑出聲,抱住自己,把頭埋進(jìn)臂彎中。空蕩蕩的房內(nèi),金光包圍著她,她用一只手捂著臉,用力地擦拭,企圖裝作眼角流下的東西只是她不經(jīng)意的放縱。只要沒人看到,她就沒有在哭。可是擦不完,為什么擦不完?——“要是我永遠(yuǎn)想不起來呢?”季寒初說的這句話猝不及防地闖進(jìn)腦海。紅妝怔了怔,笑出來,眼底紅紅的,“想不起來,是真的想不起來,還是不想想起來?”她喃喃自語,仿佛海上無依的浮木,浸身在茫茫深海里,想逃,卻無處可逃。逃到哪里去呢,閉上眼,睜開眼,無一是他,無一不是他。都是他的深情,都是他的相護,都是他叛族叛道的決絕。紅妝不合時宜地笑起來,眼里卻是冰冷的。她擦了淚水:“你本來是活在天上的……”這個男人,曾經(jīng)徹夜埋首醫(yī)書之中,為解決疑難雜癥遍尋古籍藥方、整夜不眠,也曾認(rèn)認(rèn)真真施針下筆,三言兩語、一張藥方便能救人性命。他救世人,世人也愛戴他,他做自己愛做的事,誠然有時孤寂,可更多時候都是滿足。那時候的他有沒有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妖女滋生愛意,清不清楚自己的所有盛名都將隨著與她的私逃毀于一旦,他做了自己最不可能做的事情,從人人敬仰的小醫(yī)仙變得一身臭名,再無翻身之日。倘若黃泉道前一碗孟婆湯,要他忘卻今生所有事,他思及此,會不會有后悔?他是她的執(zhí)念,她未必是他的心魔。夕陽散盡了,晚霞也斂了顏色。紅妝腦子里亂糟糟的,又空蕩蕩的。她覺得累,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回家。她要去找?guī)熃?,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師姐總會溫柔地包容她,會原諒她犯的所有錯,體諒她的一切苦楚。等明天天亮,她就去找?guī)熃悖缓笏齻円黄鸹丶摇?/br>她等不到江南的春天了,這個地方,她再也不要來了。……叩、叩、叩。就在紅妝靠著桌子又差點昏睡過去時,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敲響。極正經(jīng)的三聲,動作規(guī)矩又小心,怕驚擾了她。紅妝轉(zhuǎn)頭,往外看去,頎長的影子映在門上。季寒初的聲音從外傳來,有些飄忽,聽不太真切:“紅妝,你在嗎?”紅妝伸手,手指蓋在他的影子的臉頰上,狠狠扇了一下。當(dāng)然沒有扇到,只揮到了虛無的空氣罷了。空洞的感覺繞在指尖,惹人心悸。季寒初卻以為那是回應(yīng),推開房門。清涼的氣息隨著開門的動作撲面而來,紅妝有剎那的清醒。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鞋,再往上才是他的臉,他的眼睛。他看起來好像很擔(dān)心她的樣子,蹲下身,焦急地拉她起來,再說些什么話她也聽不仔細(xì),無非是什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不懂得注意……她聽膩了,其實她怎么會不知道這些,無非是恃寵而驕,就要他關(guān)心自己而已。可他呢,他身邊的女人可真深情,他的“未婚妻”可真愛他。紅妝喝過酒,身上有微微醺意,她被季寒初抱到椅上坐下,轉(zhuǎn)頭盯著他,聲色沙啞,但滿含嘲諷。“你說,我會不會是誤了?”季寒初動作停住,一怔:“誤了什么?”這一聲無意的反問,刺激地紅妝眼睛又紅了。紅妝撐著腦袋,面頰泛紅,呵呵地笑著,笑了老半天,才伸手拿過酒瓶。一、二、三。擺了三只在面前。“我誤了,全都誤了……”紅妝語氣冷淡,“季三,你以前說娶了我就會對我好,三媒六聘以后再補上,還說要和我回南疆看星星……星星還在,你怎么就沒了呢?那個愛我的人怎么就沒了呢?”季寒初拽著她的手,輕聲道:“你喝醉了?!?/br>用的力氣大,抓疼了紅妝,她倒吸冷氣,他才驚覺,后知后覺地放開了手。可慌亂的眼神里還是掩蓋不了不安。她不對勁,從剛才就不對勁。以往也有過傷心難過的時候,可從沒像此刻一樣,透著這么濃烈的悲傷。季寒初恍惚覺得,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在離他而去。他的眼神漸漸暗下去,暗到極點,夜一般的荒涼。房里安安靜靜,只聽見酒水傾倒的聲音,面對面坐著的兩人都一語不發(fā),一個緊繃一個失落,倒酒的時候甚至倒出許多,桌上留下一大灘水漬。紅妝癡癡笑著,呢喃低語:“你想不起來了,你不是我認(rèn)識的那個人……他消失了,我找不到他,再也找不到了……”季寒初霍地站起身,抱著她往床上拖:“你真的醉了,好好睡一覺,有什么話醒來再說。”話語里已經(jīng)帶了絲輕顫。紅妝卻不肯,一動不動。這個陌生的“季寒初”也會慌張嗎?他也有這種狼狽的時候?還是,他居然也會害怕?“季寒初?!奔t妝開口,“你過來坐著,我有話同你講?!?/br>季寒初湊近,不管不顧地打斷她:“我不想聽,你現(xiàn)在不清醒,等清醒些再講。”紅妝拉著他,硬是把他拉過來幾步,雙手抱著他的一只手臂,雙目紅紅,眼里濕漉漉的,像剛下完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江南雨。她喃喃著,嘶啞道:“你必須聽我說……你既然忘記了一切,那么我也當(dāng)作一場大夢,夢醒后你繼續(xù)做你的季家三公子,從此以后,我們就當(dāng)從不相識?!?/br>季寒初頓住,他先是無措,再是失神,最后才愣愣的低頭看她,從嗓子里擠出艱難發(fā)澀的一句話,問:“為什么?”紅妝松開他的手,咬著下唇,回身軀擺弄酒杯。季寒初疾步在她對面坐下,提高聲音:“為什么!”這一次,是他拿她沒有辦法。胸口中巨大的慌亂洶涌著,他幾乎是倉皇地在詰問??蓳醪蛔⌒念^壓著的大石越來越重,他望著紅妝,眼里有什么正在破碎,他死死地扼制著,快要喘不過氣。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