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暗涌
21.暗涌
張迦南坐在黎昭的辦公室里,為資料里某些不為人知的細節(jié)和數(shù)據(jù)默默嘆了口氣。 你還是不能放過黃瀟? 黎昭從辦公桌前站起來,熬了一夜的眼睛泛著疲憊的紅血絲。他轉(zhuǎn)頭看了看落地窗外,G國灰蒙蒙的天色。 他都敢去找南珂了,看來是真的不怕死。那好,我就送他下地獄。 你把他的事情抖出來,他把你的內(nèi)部資金流一亮,你在蘇城就別想混了。張迦南伸手把眼鏡往鼻梁上扶了一下,眼神里除了不解,還是不解。 那就不在蘇城工作了唄,我不介意別人怎么看。 你父親對你的評價也不介意嗎? 黎昭轉(zhuǎn)過頭,眼神鋒利了一下,看著張迦南皺了皺眉。 張迦南舉起雙手投降:我錯了。那不是我該管的事情。 其實,黃瀟來找南珂,在我看來,大部分原因是在向你示弱,求你別把事情做得太絕。 他知道南珂對我來說有多重要,還舔著臉跑去找她?黎昭氣極反笑:男人之間對于女人的占有博弈,沒人比我和他更懂了。他去找南珂,心安理得地看著南珂產(chǎn)生心理變化,然后不動聲色地給我?guī)碛绊懀詈笏裁炊疾挥酶冻?,就靠著那一點點人心戰(zhàn)術(shù)得到了一線生機。這在我看來不是什么示弱,是威脅。 南珂為他求情的時候,天知道我有多想無限倍加快這個進程,我要立刻讓黃瀟付出最痛的代價。黎昭拳頭捏緊,后槽牙緩慢地,緊緊地咬合在一起,整張臉都陷入和窗外一般的陰云里。 張迦南揉了揉眉心:真不懂。為了一個女人,你連理智都不要了?得不償失啊兄弟。你來蘇城這幾年好不容易發(fā)展成這樣,老爺子也對你很器重,就為了黃瀟,不惜把這一切推翻重來? 那頭,黎昭來回緩緩踱了幾步。像是終于分出了心思來回味這句話。 在張迦南看來,黎昭給他留下的印象都是意氣風發(fā)不拘小節(jié),在大事面前也總有難得的沉穩(wěn),是同齡人同位階的人比不上的。黎昭的大度和灑脫,在當時也是吸引張迦南和他合作的主要原因。畢竟張迦南是出了名的能力超群心思奇怪,只有黎昭這樣大方包容的人才總是不計較他的古怪脾氣。 可是現(xiàn)在,張迦南只覺得黎昭似乎變得比他還要古怪,還要任性,還要我行我素了。 沉默以后,那邊黎昭低頭嘆了口氣: 在南珂面前,我要什么理智啊? 張迦南目光一抬,滿眼都是驚訝的神色。雖然面上是一貫的冷靜和從容,他已經(jīng)忍不住扭過頭去看黎昭現(xiàn)在的樣子。他從沒看過那么矛盾的一個人。 明明上一秒還是惡狠狠地想要對別人耍手段,不惜玉石俱焚也要給人顏色,這一秒?yún)s低著頭恐慌,像是有什么東西就快要從他面前溜走,而他是那么害怕自己抓不住。 因為黃瀟的出現(xiàn),南珂又沒有安全感了。她要是想離開我,我該怎么辦?黎昭往后退了幾步,頹頹然靠在沙發(fā)上,說著說著把頭低了下去。 大哥,你確定你是黎昭嗎?張迦南瞠目結(jié)舌,他不是沒見識過黎昭穿越萬花從,那副瀟灑和放蕩的樣子永遠都不會讓人相信,他這樣條件優(yōu)越的人也會害怕失去,而且只是害怕失去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傻姑娘。 我初中之前都是在石田小鎮(zhèn)生活的。我不是一個從出生起就含著金湯匙的富二代。我的人生,有一大半的回憶是和她共享的,你知道嗎?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她,初中叛逆期的時候尤甚。我想她注意我,就和別人一起欺負她,騎著自行車和她并肩走,暗暗較勁地跟她玩兒超車,體育課上打籃球,老是把球往她身邊丟,其實是想讓她送過來,從她手上把球接回來我才會開心,說是欺負她,倒不如說是真的想讓她記住我,要是有人真的太過分,真的欺負她了,我還會為她去打架。后來她快要轉(zhuǎn)學走了,我爸媽回來也要帶我走,我就想方設(shè)法地要跟她表白,但是每一次告白的紙條她都恰好地收不到,就跟天意不讓我倆在一起一樣。 黎昭說著說著,內(nèi)心平靜下來,語調(diào)里也再沒了當初的戾氣,平緩又溫和: 南珂不是那種乖乖女,逆來順受,忍氣吞聲。她的韌性和那一點點僅存的颯氣都體現(xiàn)在她被逼急了以后的回擊里。騎自行車的時候要是惹惱了她,下課以后她就敢當著我的面把我的氣門芯拔了,我裝作生氣,她就能比我更生氣,籃球往她身邊招呼,把她砸疼了,她就真的會把球送來,然后在一大群比她高一個頭的男生面前,把籃球再砸回我們身上,要是再遇到我們報復把籃球又砸到她身上,她就能撈起一胳膊把籃球甩得遠遠的,讓我們誰都沒辦法再扔。 把南珂逼急了,她是真的會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掉的。我以前看到的都是她的背影。那時候我還小,比同年級的人要小一歲,一直被叫弟弟,從來都是身邊的jiejie和哥哥來照顧我來猜我的感受,可我要怎么說,我喜歡的人是那個對我一點也不在意,耿直到有點傻氣的小jiejie呢? 她真的從小到大,都沒有真正地記住過我。 她還那么深刻地愛過黃瀟。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曾經(jīng)那么懷疑過我。她曾經(jīng)連向你們介紹我都感到難堪,她在我身邊一直都沒有安全感,可是安全感是什么呢,我真的好努力地在給她這個東西??墒俏液孟襁€是不能做到她料想到的安全感。 你說,我要是放過黃瀟了,將來他還有重來的機會,他又來打擾南珂了,又讓她感到我不夠成熟不夠給她安全感,她再轉(zhuǎn)身走掉的話,我該怎么辦?你說我該怎么辦?黎昭低下頭,手指探到發(fā)絲間,彎下去的脊背都在訴說他此刻的不安全感。 張迦南聽得滿心唏噓,什么時候見過黎昭這么糾結(jié)又自卑的樣子? 大哥,你寫呢?這么文藝?他還是和平常一樣發(fā)揮著毒舌消遣的功力,一個女人而已。 黎昭身邊,什么樣的女人找不到? 南珂不僅僅是一個情人,她代表著一種生活,真實的,簡單的,純粹的,普通的,我曾經(jīng)擁有過,后來又失去,現(xiàn)在想要撿回來的生活,很向往的生活。黎昭起身,平復了情緒,又嘆出一口氣。 張迦南,你盡可以大膽地去做,不用在乎我的后果,只要能把黃瀟的罪名踩實,讓他和蘇芹下輩子都在牢里過,我現(xiàn)在手上有的一切產(chǎn)業(yè)都可以不要。黎昭看著他,目光堅定到鋒利。 張迦南的目光在眼鏡后面,淡淡地閃了一下:當然,他早期為了做生意干的販賣人口的勾當,足夠他償命了。那你捏在他手里的把柄,就只能任他處理了。到時候不僅僅是你父親覺得你辦砸了,更難辦的是現(xiàn)在這些領(lǐng)導層里曾經(jīng)對你寄予厚望的前輩后輩,他們也可能因為你的這個決定破產(chǎn)失業(yè),就算是真的為了情誼,以后還愿意跟著你,這時候?qū)Ρ舜诵湃嗡斐傻膫?,都是無可挽回的。 伙伴沒了可以再找,錢沒了可以再賺,生意黃了可以再拉,但能一鼓作氣讓黃瀟永遠翻不了身的,只有現(xiàn)在的機會。這段時間過了,就不會再有任何事情影響我和南珂了。這很值得。黎昭下定了決心。 你想清楚了就好。張迦南決定不再干涉黎昭,畢竟自己只是個給黎昭打工的律師而已。他在蘇城開得風生水起的律所,在南珂眼里令人稱羨的家世出身,它們跟黎昭的背景比起來,是多么不值一提。 黎昭緩緩勾了下嘴角,張迦南辦事他一向都很放心。起身倒了一杯水,遞給張迦南: 辛苦了,今晚去放松一下吧,我打好招呼了。 張迦南抬了下眉毛:大哥,剛剛你還說你多喜歡南珂,這時候就要去放松了? 是你去放松!我去喝喝酒不行?。坷枵寻櫭?,想著自己從前怎么不覺得這家伙嘴這么毒的。 黎昭轉(zhuǎn)身,不小心帶翻了沙發(fā)前小茶幾上的一堆廣告宣傳冊,彩頁散了一地,其中一個小東西掉下的時候彈了出來,正攤開來落在張迦南腳邊。 黎昭的眼角憑空緊跳了幾下。 張迦南起初沒看清,好奇地投過去一眼,看清了的時候才稍稍低下了頭,彎腰把那東西撿起來,遞給黎昭,神色如常,似乎是完全不驚訝。只是嘴角還是掛上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黎昭果然還是黎昭啊。 張迦南心里默念了一下。 看著黎昭把東西接過,又是隨便的往那些廣告宣傳冊里一扔,攪亂了團成一團放在辦公室的其他角落里,應(yīng)該是看在眼里是會覺得煩的,但是又確實不能丟。黎昭只能這樣隨便又膈應(yīng)地和它們共存在這里。 兩人隔著茶幾對視了幾秒,張迦南垂下了眼色,黎昭的眼神是一如往常的冷靜和平穩(wěn),那里面緩緩透出來詢問意思,直直地盯向張迦南。 沒一會兒,張迦南舉手比了個OK,黎昭就懂他是答應(yīng)替他保守這個秘密了。 那天從清晨工作到快晚上十點,黎昭叫了車,兩人一起去了一家叫藍色港灣的娛樂會所。 開會所的老板娘木莉是中國人,跟黎昭很熟,是個成熟又風韻猶存的中年名媛,早年和黎昭父親有過一段舊情,后來黎昭母親嫉妒心起來要找她麻煩,就逼著黎昭去算計她。黎昭父親趁機橫插了一杠子,暗示黎昭可以稍稍利用一下木莉,她的會所里,除了各色各樣的女人,還有各邊各角的信息。不要和他mama一樣心眼小見識短,利益的另一種實現(xiàn)形式就是關(guān)系,那里面和商界內(nèi)各色各樣人物發(fā)生過關(guān)系的,不同類型的小姐,見過的商場計謀,聽過的內(nèi)部決策,都能超出你想象。 黎昭早期有很多公司合同就是在藍色港灣的某些小包間里簽下來的,他頗為唏噓地旁觀著某些富豪老總左手摟著一個紅唇寶貝的腰,右手伸到另一個短裙妖姬的腿間。 在那些有錢人的眼里,這些關(guān)系,這些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放縱,都是利益的置換,地位的壓迫。人性在夜色里做著最難以啟齒的勾當,釋放著原始的欲望。財富和地位先教會給黎昭的,是一套屬于暗黑森林的現(xiàn)實法則。他先要去適應(yīng)它,才有可能從其中掙脫出來。 對父母那一檔子事兒,黎昭早就厭煩了。他和父母關(guān)系都不好。他真正關(guān)心的只有爺爺奶奶,兩位老人年事已高,許多和他倆情史有關(guān)的糟心的事他能處理的就自己處理了。對于木莉,他的態(tài)度保持中立,只要不觸犯原則,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木莉這一路過來,確實給他忠誠地提供過不少有價值的信息。 張迦南也不是第一次跟黎昭來,但是他知道,出入這種高檔的娛樂會所,必須要跟著黎昭這樣旁人不好惹不敢惹的人進來,不然,這里的渾水隨便攪一攪都能讓一個看上去體體面面的人身敗名裂。 至少黎昭這樣厲害的角色,可以保證,他們?nèi)ハ硎艿?,真的只是一場單純rou體放松罷了。 黎大少爺來啦。木莉來得很快。畢竟一早就打過招呼,而木莉最不敢得罪的人就是黎昭。 張律師晚上好呀。兩位大帥哥今晚一起來玩?。磕纠蚋枵汛蛲暾泻?,就注意到了在一旁安安靜靜的張迦南??傆X得今晚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奇怪。 我要不,跟著你去喝酒吧?張迦南拍拍他肩膀。 黎昭沒有正面回答,側(cè)頭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你上次zuoai是什么時候???張大律師? 張迦南眼鏡稍稍一瞇,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你有必要這樣嗎?黎昭? 男人有欲望很正常,尤其是你這種從沒交過女朋友的,花錢舒解一下自己的欲望有什么不對嗎?免得出去以后為禍社會。黎昭說著說著笑了。 張迦南氣得眼角一跳。 去吧。沒事的。就我一個人知道,我又不告訴別人。黎昭又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張迦南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知道今晚自己要是不領(lǐng)情,黎昭是不會放心的。 我也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不會告訴別人。張迦南拍了回去。 張大律師,最近喜歡什么樣的?木莉安排兩人在一個vip包間坐下,上了一開始就定好的酒,親自給兩個人倒了,才進入正題。黎昭一早就跟她說了,今晚主要是為了張迦南來放松。挑中的人也肯定是干凈的,和各方利益都無關(guān)的。 黎昭撇過頭,也一起等著他的回答。 你有什么樣的? 有身體很好的。木莉打趣地笑了笑。 行,那我就等著看看,身體到底有多好。張迦南默認了。 人是一早就挑好的,是個混血,張迦南起身跟著女人去了別的房間。 黎昭還坐在那兒,一個人拿起酒杯里抿酒喝。 木莉看他一個人很孤獨,走過來試探著問了幾句:黎少,要不要安排幾個會唱會跳的過來陪你呀? 黎昭搖了搖頭,臉上的笑不知為何有幾分失落。 黎少心情不好啊。真的不用去放松放松嗎?我這兒還有會按摩的,要不要...... 不用了。黎昭還是拒絕,但是又沒明說讓她走,木莉就猜不準黎昭真實意圖是什么。 黎少,最近聽人說您有.....安定下來的打算了? 黎昭眼鋒一抬,木莉試探的話音就驟然斷了。 隨后女人就花容失色地道了歉。 黎昭一句話沒多說,又繼續(xù)給自己倒酒。 黎昭冷淡的態(tài)度讓木莉自知自己今晚沒有注意分寸,匆匆找了個借口就走了,黎昭剛剛的眼神意思再明顯不過,他的安排是像她這樣的旁人能夠打聽的嗎? 坐在那個空蕩蕩的豪華大包廂里,聽著勁爆的舞曲,搖晃炫目的燈光在自己腦門上閃,黎昭的世界無比平靜,他比誰都清楚,這一步走出去,最關(guān)鍵的就是厚著臉皮走到底,這和他以往做過的每一個成功項目一樣,答案都很簡單,只是過程要走得長一點罷了。 張迦南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有條不紊地把床頭柜的衣服拿起來,一件一件地穿好,直到他整個人恢復了進來之前的一絲不茍和精致干練,在鏡子前確定了自己的儀態(tài)沒有問題,他就推門走了出去。 在原來的包廂里和黎昭見了面,張迦南有點意外地抬眉:哎喲,不好意思,您還真的就一個人等我啊。早知道這樣,我就動作快點了。 黎昭勾了勾嘴角,起身看到外面有兩三個服務(wù)生扶著傷痕累累的小混血從旁邊路過。 爽了? 還不錯吧。張迦南扶了下眼鏡,從袖子里露出來的手臂依然白皙到完美。 黎昭給了那個陪張迦南的混血女人三倍于平時的錢,安排了一些必要的補償措施,就告別了木莉,和張迦南一起出來。 你什么時候回國?張迦南一上車,黎昭就問他。 后天吧。你呢? 中秋節(jié)。黎昭扶上方向盤:和南珂說好了。眼神突然溫柔了一下。 中秋節(jié)呀,黃瀟要在監(jiān)獄里和蘇芹一起過了。你開心了吧。張迦南意味深長地扭了下頭,剛剛結(jié)束運動,腰還有點酸。 中秋節(jié)過后,沒多久就是南珂的生日,那個時候國內(nèi)關(guān)于我的消息應(yīng)該還在興頭上,我想把南珂接到國外過生日。那時候我可能抽不出手去接她,你到時候要是方便的話,能抽個時間幫我把南珂一起帶過來嗎? 不好意思。我是律師,又不是你助理。那時候沒空。張迦南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你還cao心這個呢,南珂那么大人了,坐飛機出國都不會?你不能回國,你工作忙,你助理干嘛用的? 黎昭這個時候頗為意味深長地掃了他一眼。 張迦南這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黎昭讓他把南珂帶過來是為了讓他幫忙。 算了吧,黎昭。你都安排得這么好了,就別把我也捎帶進去了。 黎昭想著南珂也確實和張迦南氣場不合,到時候再看吧。 凌晨,車子發(fā)動,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