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丑

    林溯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記事，大概是天生早慧。

    關(guān)于兩人的回憶，林洄未出生的時候他便隱約有模糊的記憶。

    三歲的夏初，天氣已經(jīng)開始燥熱，那個許久不見的女人挺著大腹便便的肚子回來，是有七八個月的光景了，額邊的發(fā)絲因為旅途的疲憊汗?jié)裨陔p頰，在他看來更加陌生了。

    王萊娣一面嘮嘮叨叨抱怨媳婦好吃懶做還沒生產(chǎn)就回來坐月子，一面又扯著他讓他出去玩。

    林溯沒有動，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坐在客堂，對著那個隆起的肚子好奇。

    發(fā)覺他的視線，李麗芬笑著讓他靠近，伸手摸他的頭：阿溯，有沒有想mama？

    他也不知道，畢竟他太小了，本來應(yīng)該是想念的，可記憶里關(guān)于他們的身影太少，想念也無從說起。

    沒能得到兒子的回應(yīng)，女人有點尷尬，旁邊的王萊娣忍不住哼了口氣：怎么又挺個肚子，不是有寶一個了嗎？

    發(fā)現(xiàn)得太遲了，不適合打了。

    林溯聽著她們的對話，明白了女人肚子里有一個小孩。

    是小meimei嗎？他終于開口和她搭話，他想，村子里有弟弟的人都很辛苦，希望生出來的是meimei。

    現(xiàn)在還不知道，她那時還是很溫柔的，要摸摸它嗎？

    她的婆婆表情卻不是很好，覺得要是個男娃雖然好，可自己又要cao心，但要是女娃就更是賠錢貨，看著也心煩。

    四歲不到的林溯并不能很清楚性別是這個地方的人心中衡量愛意的標尺，只覺得meimei應(yīng)該比弟弟好，不會惹是生非，說不定也不會每天被奶奶一口一個寶的樣子煩到。

    *

    八月底的一個晚上李麗芬發(fā)動了，王萊娣希冀還是個男孩，托村長送她去了鎮(zhèn)上的婦保院，林溯要顧，李麗芬也不能不管，王萊娣要兩頭照顧，只能帶著林溯一起上了面包車。

    李麗芬這次生產(chǎn)不算太艱難，但林溯的小身板根本熬不住早已困得睡過去了。

    再次醒來就看到王萊娣面色不善，聽她口中叨念：敗家貨生了個小敗家貨，還不如難產(chǎn)憋死算了。

    他低著頭，跟著她去看一眼剛才生產(chǎn)的李麗芬，她精神尚可，對他招招手，他走過去，看到她懷里剛出生的小寶寶，全身粉紅，皮膚發(fā)皺，一雙小腫泡眼眼睛緊緊閉著，實在說不上好看。

    小林溯瞬間有種夢碎的感覺，表情悲傷地問：這是小寶寶嗎？

    嗯，是你的小meimei哦。

    他更覺得難以承受了：為什么這么丑？這是妖怪吧。

    你小時候也是這個樣子的呀，她解釋，會越長越好看的。

    李麗芬年輕的時候是幾個村里出名的漂亮姑娘，生出來的兒子倒也長得十分好看。

    他蹙著小眉頭，將信將疑。

    *

    李麗芬回家坐月子，因為生了個女孩，王萊娣并不是很待見，只是已經(jīng)有了林溯，她才能勉強服侍一下兒媳婦。

    中間林宏強回來過一趟，看了一眼妻兒就趕回鄰市上工。

    夫妻倆都沒什么文憑，去到大城市能干的工作也實在有限，平時要么在工地上搬貨，要么打打零工，缺了一天就能被人替代。

    即便是這種活，賺的錢也會比小地方多一點，賺錢的機會也更多，所以就算辛苦還是選擇了留在城里。

    他們是在小林溯斷奶之后去的城里，原本是打算帶上兒子，可更沒見識的王萊娣不愿意，一心留寶貝孫子在身邊，對著兒媳也處處提防。

    林宏強一向聽自己親媽的話，對老婆卻又十分大男子做派，李麗芬性格柔順，內(nèi)心不愿意，爭執(zhí)幾回爭執(zhí)不過，   只能接受這個結(jié)果。

    林溯那時太小，過去的想法已不可考，現(xiàn)在只想meimei能和自己呆在一起，要是meimei能一直給自己作伴就好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三四個月的時候小林洄就長得比出生那會兒美觀多了，肌膚褪下一層緋紅，開始變得白皙粉嫩起來，林溯看meimei也越看越順眼了。

    也是過年的時節(jié)，林宏強回來過了一個還算熱鬧的短暫的年，可他和兒子也不算熟絡(luò)，抱著兒子玩也得不到什么雀躍的反應(yīng)，他自覺無趣，就回堂屋吃菜喝酒去了。

    *

    農(nóng)村人向來膽大，敢放孩子照看孩子。

    林溯的臉紅撲撲的，艱難地抱著meimei坐在門沿，帶著她一起看雪。他指著外面銀裝素裹的世界給她看：meimei，這個是雪，冰冰涼涼的，不過你還太小，不能摸。

    他向來不愛搭理人，卻愿意和自己的小meimei講話，他覺得很大原因是meimei安靜不吵鬧。

    可小嬰兒也不全是好，沒睡好的話會鬧脾氣，拉屎撒尿還要人幫忙換尿布，幸好他已經(jīng)和李麗芬學著怎么照顧小meimei了。

    也幸好小嬰兒大半時間都在睡覺。

    林溯看不膩，總是在旁邊一臉想上手又不敢的表情，得到李麗芬的允許，才敢戳戳她的rou臉頰，或者捏捏她的小腳丫。

    王萊娣是向來不嬌慣女娃的，可也不會覺得孫子錯，只把錯怪到母女倆身上。

    李麗芬只敢趁著婆婆不在，悄悄和林溯說：你是哥哥，以后要照顧meimei，保護meimei，不可以欺負她。看著他懵懂的樣子，無聲嘆了口氣。

    林溯點點頭，似懂非懂，李麗芬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小林洄七個月大的時候，王萊娣坐不住了，催趕著媳婦回城里賺錢，李麗芬硬是熬到八個月，教林溯喂米糊給meimei吃，又得來婆婆的白眼：還真不放心我這老婆子，我還虐待小娃娃不成？

    *

    王萊娣一開始確實不虐待小孩，但也實在說不上照顧，每天洗衣做飯干活的事情和往常一樣，但對林洄就是不上心，若是哭了也只等她哭累睡著，林溯一開始不懂，幾次之后才意識到奶奶是不喜歡meimei的。

    也終于知道m(xù)eimei哭鬧是有原因的。

    前兩年林溯還能在家?guī)eimei玩，六歲之后，林溯讀了小學，每天白天都在學校度過，只能放學之后盡快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