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僅此而已

    建越集團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大道上，從高處俯瞰是連起來呈工字型的四座大廈。佟露停好車，慢慢走過來，從最低處仰視，被玻璃包裹的大樓棱角冷硬又奪目，頂端似乎目光已所不能及。

    上次來，這里還沒有這般規(guī)模，但也是平海首屈一指。那是她五六歲時候的事了，她覺得這玻璃大樓漂亮又新鮮，穿著小皮鞋在安靜有序的樓里跑著玩，身后建越派來的員工緊緊跟隨，她太矮，大人們只能彎腰跟著她跑，只怕她萬一摔跤來不及扶。

    現(xiàn)在看著這座在高越手里規(guī)模擴大了幾乎一倍的宏大建筑，佟露不由手縮進衣兜，低頭走了進去。

    不出意外，在大堂就被前臺攔住了。

    接待的小姐穿著合體女士制服，態(tài)度禮貌問道：“您好，請問找哪位？”目光不著痕跡已經打量完佟露全身行頭。

    先敬羅衣后敬人，自古如此。佟露這身雖然沒有什么大牌logo，但質感剪裁怎么看都不是便宜貨，只是她本人沒什么逼人氣勢罷了。

    “我找高總，請問怎么走？”佟露說話慣常溫和，即便在佟父身居高位時也一樣，從不看人下菜。這份美德在她有實力時會被人感激，她沒實力時就容易被人看輕。

    “高總...”前臺小姐愣了愣，再打量她毫不職業(yè)反而嬌美的打扮，禮貌微笑但暗諷道：“不好意思小姐，沒有預約我們不能放您上去，要是隨便一個女人說要見高總就能見，那高總一天凈見了女人了。”

    佟露愣了愣，道：“是他叫我過來的，你打電話問他?！?/br>
    看她還杵在這兒磨蹭，前臺小姐失去了笑容，有些無語不耐煩，道：“抱歉小姐，我們沒有資格給高總打電話，也沒有高總聯(lián)系方式。如果沒有其他事，麻煩您先出去，我們大廳不允許有外部人員進來?！?/br>
    接待臺的其他人也掃過來看熱鬧的眼光。

    佟露還沒有主動給高越打過電話，他不喜歡被打擾，可是此時她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拿出手機打過去。

    里總是寫女主角在前臺被攔，一個電話打過去，總裁男主親自坐電梯趕來抱住她給她撐腰的故事。

    電話打通，佟露另一只手緊張地捏緊了衣服，“啪——”她的總裁把她電話掛掉了...

    接待臺的人似乎不驚訝，面上閃過嘲諷，眼神在送客，微笑道：“麻煩您離開?！?/br>
    佟露放下手機，沒再爭，而是低頭在譏諷的目光中離開。

    情婦是見不得光的職業(yè)，見不得光久了人就會畏縮。

    “等等。”忽然人叫住了她。

    佟露轉身，看到是一直沒說話的一個接待員，看胸口名牌，她似乎是領班，道：“高總在開會，我可以試著打電話問一下總助辦，請問您叫什么？”

    “我叫佟露。”佟露感到了她的善意，道：“謝謝?！?/br>
    電話很快打完了，領班對她道：“李助讓您上去，電梯要刷卡，我送您吧?！?/br>
    到了高越辦公室的樓層，辦公室門緊閉，他在開會，整個樓層只有總裁助理辦公室一群人開著門在辦公發(fā)出聲音，他們聽到了電梯聲音沒有出來，佟露也沒有進去，站在總裁辦公室門口等。

    意料外，會開了很長，佟露看手機，已經一個多小時了，她為美穿了十厘米的高跟鞋，腳早已經酸痛不堪，她忍不住輕輕跺腳。

    在她彎腰揉捏酸脹的小腿時，辦公室門打開了，走出來一串人都在看她，佟露趕忙直起腰。

    “佟小姐，老板叫您進去?！笔歉咴降馁N身岑助理走了出來對她道。

    高越的辦公室很是高闊，沒有鋪地毯，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整個辦公室深色調的裝潢莊重懾人，高越就坐在寬敞的辦公臺后，他靠在椅背上，抬眼看向她。

    佟露本就緊張的小腿肌rou更緊張了，不自然站著叫了聲：“老板好?！?/br>
    高越沒回她，下巴朝左側沙發(fā)點了下，“坐?！?/br>
    腿太累，佟露沒忍住快步走過去坐下。

    “站門口等了一個半小時？”他開口，從她給他打電話，到此時剛好一個半小時。

    “嗯?！辟÷稇?/br>
    高越目光沉了沉，肩膀微動打算坐起身，佟露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以為他是開會久了肩頸不舒服，顧不得腿腳疼，她趕忙站起身打算過去給他按摩。

    “坐下！”高越重重一聲，嚇得佟露瞬間給坐下了，坐姿就像小學生聽老師訓話。

    高越是坐起身拿辦公臺上的內線電話，他邊拿起話筒邊問她：“李薇沒下去接你？”

    ??？李薇是誰？佟露懵懵看著他，但識趣沒問他這種弱智問題，忽然間想到剛才那個領班口中的李助，她猜可能這個就是李薇，點頭道：“沒?！焙鋈挥钟X得像告狀，會害別人，她又補上一句：”但是她讓人放我上來的?！?/br>
    她不補還好，補這一句，高越立刻丟給她一記輕飄飄冷颼颼的眼神。

    佟露明智閉嘴。

    高越沒再理她，對電話那邊道：“拿雙女士拖鞋過來?！?/br>
    沒兩分鐘，就有人敲門。

    “進。”高越的聲音沒什么情緒。

    門口走進來一個穿西裝的年輕女子，李薇高高瘦瘦，襯衫袖下白皙細長的手上提著一雙嶄新的木色棉麻女士拖鞋，樣式很商務，顯然為防來賓有需要而準備的，而不是為小情兒留宿。佟露松了口氣。

    李薇拿著鞋，俯身放在佟露腿邊，剛要直起腰。

    “給她穿上。”高越聲音傳來，不輕不重，但不容置疑。

    “是?！崩钷辈桓疫`抗，半跪下身給佟露脫鞋。

    佟露不好意思也不自在，但她這個被穿鞋的也不敢違抗高越的話啊。

    高跟鞋被李薇小心脫下，再輕柔拿過拖鞋給佟露穿上，穿好了她也不敢起身，仍半跪在那兒。

    辦公室安靜壓抑，佟露覺得一個人半跪在她身前還嚇得面無血色，不由尷尬又同情，忍不住看向高越，又不敢求情，只能試探著說：“老板，穿好了...”

    高越這才看向李薇，道：“出去吧?！?/br>
    李薇起身，如蒙大赦，感激道：“謝老板，謝佟小姐?！?/br>
    門被帶上，只剩他們兩個人，即便高越沒看她而是在翻看文件，佟露也覺得空氣都要凝滯了，平時見面都是在床上，她可以熟練擺出他命令的任何姿勢，但此刻就這樣相隔坐著，她卻不知道手腳往哪兒擺，渾身僵硬。

    高越看她低頭畏縮的樣子，莫名一口氣堵在胸口，明明多么簡單的事，來了讓前臺打電話給總助辦派人下來接她，怎么到她這兒，就弄得凄凄慘慘戚戚。

    當年因為佟父出身貧寒又不拉幫結派被上層圈子邊緣孤立的緣故，佟露也不怎么傲矜浮華，但總歸是柔和自然的，現(xiàn)在怎么，怎么畏畏縮縮成了這個樣子。

    人不能沒有社會身份，沒有自我價值。

    “想不想回平海舞蹈學院繼續(xù)工作？”高越目光看著文件，卻是向她說話，“我送你回去，沒人會再為難你?！?/br>
    佟露愣住，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半晌，才小心開口道：“老板...是不想要我了嗎？”

    這個問題讓高越有些煩躁，他微皺眉，“怎么，你打算一直跟著我？”

    佟露心刺痛一下，點了點頭，“嗯?！?/br>
    高越嗤笑一聲，“就天天盼著我什么時候來興致，叫你過來伺候？”

    他這話說得難聽，但卻是事實，佟露只能誠實點頭。

    沒想到她這么干脆點頭，高越氣不打一處來，冷道：“我現(xiàn)在還有興致，哪天我沒了興致，你又去哪兒？小劉總？還是那個皮條客又給你介紹新的富豪？”

    佟露越聽臉越白，她搖頭，“你給我的錢夠花了，等...”你不要我這四個字她終究說不出口，換言道：“...等那時候，我就跟我爸回老家，那兒消費低，你給我的錢我一輩子都花不完?！?/br>
    沒想到她真打算這么沒出息活一輩子。高越火一下子上來。

    他還沒開口，佟露又笑笑，淺淺的紅暈上她雪白的臉，“我...只想趁我爸還沒出來，你還沒厭倦這段時間，好好跟著你，你叫，我就能到...”

    她笑得很恬淡，說的話也很輕柔，絲毫沒有獻媚邀功的意味。

    高越一窒。

    他不由想起剛畢業(yè)回國被父親送去分公司任石油工程隊長歷練那段時間，那次工程開發(fā)難度刁鉆危險，他帶著團隊總是忙到半夜，為了方便聯(lián)絡工程隊有自己的Q群，有個工傷回家休養(yǎng)的男員工頭像總是亮著鼓勵大家，其他隊員只當他休養(yǎng)閑得慌熬夜，有次晚上團隊已經休息了，q號依次下線，只有高越還在研究數(shù)據，那個男員工又在群里喊：“隊長加油哦！今天離成功又近了一點。(?   ??_??)?”這種啦啦隊式雞湯。

    高越沒理他。

    不論多晚，只要高越在，他就在，會對他說晚安，會對他鼓勵吹捧。在他工程失誤，卻得知和他爭權的異母兄長節(jié)節(jié)高升，那些股東高管聞風倒向異母兄長的深夜，高越一個人坐在被風卷走帳篷的沙漠，手機突然振動，是那個號發(fā)來一張星空照：“沒人比你閃耀，值得所有人仰望。”

    高越唇角牽了牽，還是沒理他，不是因為懶得理，而是因為被一個男人這么天天云陪伴云鼓勵云訴衷情，他還真渾身難受。

    事成后回到總公司成功繼承父親位置，高越站在他從小就想站在的建越最頂層辦公室，落地窗前可見半個城市在他腳下，萬家燈火似星辰從下朝上仰望他。

    他忽然又想起那句話：“沒人比你閃耀，值得所有人仰望?！?/br>
    當時沒多想，此時高越卻瞇眼，這個小小員工是怎么能得知那晚建越內部董事調動的秘辛？

    查到對方登錄IP地址很簡單，平海市政府家屬院。

    那張仰首對他告白的小臉在高越腦海清晰起來，但也僅此而已了。

    佟家起高樓，佟家樓塌了，高越忙著并購公司，一絲眼神也未曾給關注，只是隱約聽說罷了，本就僅此而已，人生交集也是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