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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茶再次接到齡井澤的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上次聚會后的第三個星期。 彼時恰逢北京時間凌晨三點二十四分。 她喂了一聲,那邊很久沒說話。 女人第六感強,立刻意識到出了事兒。 瞬間睡意全無。 “我現(xiàn)在在去往伊拉克的路上?!?/br> 嘭。 嘭。 嘭。 心跳聲劇烈,寧茶沒忍住,緊緊按住胸口。 大概已經(jīng)猜出了一二三。 她不敢問。 寧愿此刻是場夢。 但沒能如愿。 “.....去世了?!?/br> / 伊拉克不似也門。 它是絕望之地,處處充滿危險,遍地都是絕望的哀嚎。 寧茶從未如此深沉的思念過一個人。 那種感覺有點像是胃絞痛,伴隨著各種后遺癥。 每每犯病都痛苦的要死。 不敢想,不敢念。 她掛念齡井澤,怕他因愛輕生。 于是亦步亦趨。 這是很不合時宜的行為。 符茗函試圖告訴女人這個道理。 他見過大世面,知道為國捐軀總歸是更好聽一些的。 于是他勸她笑一個。 茶。 一定不希望你在他的勛章受贈儀式上哭一場。 你得笑。 他一定希望你笑一笑。 你是jiejie。 要做個榜樣。 寧茶聽話。 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于是輕輕笑了笑,那笑意淺,不及唇上兩厘米。 真難看啊。 真虛偽啊。 能好好給弟弟送行嗎? 好。 寧茶點點頭。 于是她從符茗函懷里出來,擁著他給她披上的披肩,走上前,給弟弟深深鞠了一躬。 她看著那軍裝,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那時候多陰森啊,拿著槍就像打死她。 行吧。 我真原諒你了。 老天爺真狠心。 這樣優(yōu)秀一個帥弟弟連個全尸都留不住。 討厭極了。 作為jiejie。 理應(yīng)好好安慰一下他的家人的。 但博士父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她上前一步,又不知如何講話了。 能安慰別人的話永遠安慰不了自己。 傷口只能靠自己愈合。 旁人只是傷口撒鹽。 于是她輕輕頷首,退回到男人懷里。 齡井澤冷靜的很。 他在華盛頓已經(jīng)哭過好幾場了。 這會兒漂亮的雙眼皮都沒個型兒。 但小孩兒喜歡他笑。 于是他拼命去笑。 走上前,輕輕親吻小孩兒的軍帽。 畫家的手指白皙纖長,顫抖著最后一次撫摸小孩兒的軍章。 “我在荷蘭給你備了場婚禮,都還沒來得及帶你去看呢.....” 說著說著。 又刺了痛處。 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枚戒指。 素白簡單。 精巧美麗。 “沒能戴你手上。” “能先帶去那邊嗎?” “等我過去,再跟你求婚?!?/br> 他已經(jīng)不在乎小孩兒的父母是否接受他了。 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什么世俗悖論,什么罪孽深重。 都他媽全是放屁。 戰(zhàn)友給他遞來他的遺物。 東西不多。 符茗函輕輕翻動,找到一塊兒被炸彈碎的紙片。 他撿起,一瞬間崩塌。 除了泣不成聲,似乎再沒能有任何詞語能夠形容他的悲愴。 碎片是小孩兒畫的那副素描。 他隨身帶著的。 死前還塞在胸口的。 騙人。 明明前幾天還跟他打電話呢。 說想念齡老師的單面煎蛋了,這次回去一定要吃一次。 怎么突然就離他而去呢? 小騙子。 這場感情無疾而終。 死在六月的伊拉克戰(zhàn)場。 真可惜。 小孩兒支零破碎,拼不出齡老師愛的那個樣。 但也行。 哪怕他一片指甲蓋兒。 齡老師拼了命也要找到給帶走。 回洛杉磯的路上,齡老師抱著檀木盒。 盒子里是他拼了命在廢墟里刨出的可能屬于小孩兒的指甲蓋兒。 只有兩個。 他指尖輕輕拂動盒身,給小孩兒道歉。 “我沒本事。連你骨灰都奪不過來?!?/br> ”沒關(guān)系,你父母同意我去看你。” 盒子被他緊緊摟在懷里。 “小孩兒.....”聲音哽咽。 “別怕.....齡老師帶你回家....” 這一場生離死別幾乎要了齡井澤半條命。 他強撐著幫助父母舉辦了一場送別儀式。 寧茶不知道怎么安慰。 只能輕輕給他一個擁抱。 “他一定希望你能活著。” 兩個人坐在教堂門口的臺階上。 遠處的車邊站著的是她的男人。 “以后什么打算?” 齡井澤沒說話,捏著手里的檀木盒子。 寶貝的很。 “也許.....定居荷蘭?!?/br> “也許.....帶著他環(huán)游世界?!?/br> 寧茶點頭說好,眼里含淚。 “你?;貋砜纯次摇!?/br> 他回她一個擁抱,輕輕撫摸她的背。 “你是他jiejie,就一輩子是我親人?!?/br> “別哭了,笑笑吧?!?/br> “你笑的時候很像他的?!?/br> 寧茶臨走的時候沒忍住回了身,看到那男人還失魂落魄坐在臺階上。 她想。 也許都是最好的安排。 戰(zhàn)死沙場總比生離和死別都溫柔多了。 既然必須離去。 那么弟弟。 愿你安好,自此無憂。 / 許久沒回華盛頓了。 寧茶推開門的時候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很疲憊,癱倒在沙發(fā)上。 符茗函去給她煮面了。 隱約有糊味傳出來。 她沒動,像是癱軟的魚。 閉著眼,滿腦子都在嗡嗡作響。 突然想起好久沒能看郵箱了。 就跟魔怔了一樣,非得這會兒打開看看。 果不其然。 女人第六感挺強。 有的一封信。 定時發(fā)的。 就在今天晚上六點。 她手指顫抖打開。 眼睛隨著字體走,漸漸蓄滿淚水。 短短幾百字。 滿滿都是對世界的絕望。 就這么的。 女人整個人暈倒在地毯上,滿腦子都是弟弟最后一句話。 她痛苦,崩潰,哭泣。 眼淚唰唰往地毯上滴。 手臂顫抖撐在地毯。 惹來男人急切的關(guān)心。 他將她扶起來,抱進懷里。 “怎么了?” “別哭了寶貝兒...” 說著吻去她的眼淚。 寧茶痛不欲生,緊緊攥住他昂貴的襯衫。 眼淚順著他的領(lǐng)口往胸口劃,燙的他心臟抽痛。 “我早該看出來的.....” “都怪我....” “我若早些發(fā)現(xiàn)他的不正常,興許他沒事兒呢.....” “我不是個稱職的jiejie....” “我對不起他....” 符茗函不停輕哄,換不來女人的半絲開心。 于是最終哭暈在男人懷里。 把她放到床上后 。 他起身去看那開著的電腦。 時間一秒一秒流動。 除了窗外似有似無的車聲。 只有時鐘滴答的聲音。 男人到底是堅實的。 他對沒作為jiejie那樣深沉的感情。 卻也被郵箱里內(nèi)容驚住了。 于是他輕輕嘆氣。 靠在沙發(fā)上。 有些不知所措。 看著不遠處床上睡著的那女人。 他感動的熱淚盈眶。 老天爺對他這狗孫子太好了。 他擁有了一切。 他的女孩兒,他的狗子,他的完美的生活。 還有他永無止盡熾烈的愛。 最后。 以男人的較量結(jié)尾。 他刪除那郵件。 輕輕皺眉,眉眼帶了可惜。 “真是.....辛苦你了?!?/br> / 齡井澤在去世的一個月后輾轉(zhuǎn)去了荷蘭。 自此再無消息。 只給寧茶留下了一把鑰匙,一個地址。 她順著那地址找去。 是一套十分昂貴的公寓。 這是藏嬌的金屋。 多的不必解釋,和眾多相愛相殺的情侶一樣。 溫馨,文藝,到處都是相愛的痕跡。 滿墻都是情侶合照。 他們?nèi)ミ^也門,去過新加坡,去過中國,去過新西蘭,去過皇后鎮(zhèn)。 那么多地方都去過了。 就是沒有心心念念的荷蘭。 她花了四個小時掃去照片上的灰塵。 耗費了一個小時去懷念。 他說希望自己死在戰(zhàn)場。 這樣方可不留后患。 真狠心。 仿佛那一切美好都是捕風(fēng),全是虛空。 衣柜里放著兩套西服。 純白的。 跟他人一樣單純。 寧茶沒哭。 她給門鎖好。 讓一切恢復(fù)原狀,像他還在時一樣。 如果世界萬物皆無法直達你的眼底。 如果小情大愛無法留住你。 那么敬你一杯酒。 愿你荊棘冠冕,黃泉路上坦坦蕩蕩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