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歧路
【54】歧路
風吹得零零落落,曾橋疑惑轉頭,看柯元遲拿出錢包,從夾層翻出一張照片。 借著手機的燈光,有些磨損和褶皺的照片展出一家四口,年輕的曾祥年夫婦,一人抱著一個孩子。男孩稍大一些,坐在曾祥年的懷里,眼睛圓圓的瞪著鏡頭,女孩被抱在孟祥平的懷里,rou嘟嘟的小臉耷拉著,不知道在看哪里。 這個是我?曾橋辨認一會兒,指著照片問。 嗯。聽說是我被送到柯紀永家前照的最后一張全家福。你看,后面是海。 湊近了一點看照片,背景確實是海,藍天白云,是個極好的天氣。 曾橋打量一陣,可惜我太小了,完全不記得。你怎么會有這張照片? 柯紀永給我的??略t小心收好照片,牽過她的手,沿著海岸慢慢走。 柯紀永?曾橋疑惑地重復了一遍。 海風太大,他的聲音一撞到風就散了,聽起來模模糊糊:我小的時候一直懷疑自己其實不是柯紀永和黃晴的孩子。 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例如柯紀永話語里迅速沉下去的詞句,小叔偶爾的奇怪態(tài)度,還有無意中聽到黃晴和柯紀永的爭吵。 然后就是九歲生日,柯紀永推過這張照片,他說不可能一直瞞我,也尊重我,所以一定得告訴我。柯元遲回憶著??录o永清楚說出我并不是你的親生父親,語氣態(tài)度平和,以至于小柯元遲以為他在和自己開玩笑。 他很快重復不是在開玩笑。是真的。曾橋看他,他的臉上露出一點落寞的笑容??录o永指著照片,這才是你的父母,你還有個meimei。因為超生你可能不知道超生是什么。于是小柯元遲在惶恐和不知所措中,聽著柯紀永先給他解釋了一大串,他根本不想懂這些。但他知道什么樣的孩子會招柯紀永喜歡,于是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絕不允許自己露出慌張的一面,或者掉眼淚。 后來我就一直拿著這張照片。 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又害怕自己被再次拋棄,只能拼命努力學習,想討得柯紀永的歡心,甚至因此對他有了微妙的恨意。 那你對我好奇過嗎?曾橋問。 好奇了挺長一段時間,也想過為什么留在父母那里的會是meimei為什么meimei不被送來她是個什么樣的人想了很多。 看來我們果然是兄妹。我也是。也想過還好是你被送到了柯紀永那里,不用待在孟昭萍身邊,擔憂著害怕變成另一個她。偶爾的時候,也會對你有點羨慕嫉妒。 羨慕什么?柯元遲認真地問。 因為二姑夫無數(shù)次提到柯紀永很有錢,我就猜想你肯定能經(jīng)常吃到麥當勞。 柯元遲笑起來。 沒辦法,誰讓我就只對吃的感興趣呢。 還好你對吃的感興趣,要不然我當初也不可能因為一碗綠豆湯就讓你關注到我。 忽然,哪里爆發(fā)出一陣歡快的笑聲,他們抬眼去找,幾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子圍成一堵墻,一起放著煙花。不斷有火光從縫隙露出,被聲音簇著因此更加亮眼。 一陣猛烈的海風灌來,女孩子們爆發(fā)出驚呼。 曾橋聽見柯元遲慢慢的說:你很久之前不是問過我,為什么選擇回來嗎?他提醒她,就是有一次你離家出走 曾橋當然記得,那個晚上離家出走時的憤恨,對孟昭萍的,還有一點對柯元遲的。更多的,則是在擠滿丁香味道的春天里,看著他的后背,所產(chǎn)生的心疼憐惜以及同病相憐的感傷。 為了你。幾秒后,他這么說道。 曾橋好一陣都接不上話,一片空白,只能機械似的反問:為了我? 嗯。我第一次見你時,你才這么高。柯元遲笑著比劃一下,留著短發(fā),穿著白色道服,渾身上下都是精力。 這是什么意思?曾橋覺得回憶在哪里微微陷落,卻無法拼成一張完整的圖畫。 我很早以前就愛上你了,在還不知道你是誰的時候。他笑著轉頭,是不是很神奇?有點像命運的玩笑 曾橋看他,把手握得更緊。 我曾幾次試著切斷對你的念頭。在知道我們有血緣關系后。柯元遲的聲音輕柔,話里卻藏著一段時光的痛苦,我偷偷跑去見過你很多次,卻一次比一次陷得深。后來我和茶久交往,以為會就此忘記你,一段愛而不得的愛情需要另一場愛情替換,那個時候真的是這么幼稚地認為。后來我和茶久分手,也知道自己沒辦法再自欺欺人,和柯紀永說我想回家??录o永好像一點都不奇怪,他說他一直有替別人養(yǎng)兒子有一天要還回去的覺悟。他問我說,知不知道以后要學什么。我說想當律師。 柯元遲自嘲地輕扯嘴角,他一定不知道我是因為愛上了自己的親meimei才選擇做律師。強迫用某種理性提醒我自己。 曾橋直直望著海面,你有沒有想過即使你回來,我并不一定會愛上你。 我根本就沒想過這些。只是想離你近一點,想在你身邊看你長大。只要能在你身邊就好??略t輕扯嘴角,目光所望之處是黑洞洞的海,吞沒再吐出白色的浪花,后來是命運眷顧了我,讓你轉頭看到了我。我很開心,也許是活了這么多年來最開心的一次。只可惜,這一切都是一個錯誤。 曾橋不知道該說什么,偷偷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淚水。 柯元遲很快發(fā)現(xiàn),迎著咸濕的海風,把她抱進懷里,親吻她的眼尾。 他們回到海堤內,回到明亮的道路。蟲鳴回到耳畔,海浪聲平緩漸退。 仿若兩個世界。更像是一場大夢的結尾。 曾橋完全不記得是怎么到的車站,又是怎么上得車,只是坐下不久,車開出一段距離,突然驚異地發(fā)現(xiàn)他們坐錯了車。 這趟是繞向另一個終點的末班車。一個當然陌生更沒聽說過的地方。 曾橋慌張了幾秒,繁雜的情緒在心里繞了個圈,浪尖卷起突然又急急地回落。那些曾經(jīng)的痛苦和悲傷好像就此解構。她平靜下來,輕聲說: 這樣也好。 柯元遲還在搜索著補救路線,聽到曾橋這么說,疑惑地低頭看她。 曾橋側過臉,認真地說:反正已經(jīng)沒法回頭,錯誤已經(jīng)發(fā)生,就這樣也好。 她繼續(xù)說道:我也很開心,因為命運也眷顧了我。即使是繼續(xù)走向錯誤的道路,走向不被所有人認可的路,只要還和你在一起,我都可以繼續(xù)下去。 她看著他,眼里滿是篤定的光。 柯元遲收起手機,牽過曾橋的手,捏在手心,然后一點點笑起來,嗯。我也是。 對面的玻璃窗映出坐在一起的兩人,在窗外一閃而過的漆黑中時隱時現(xiàn)。 哥。 嗯? 這次換我來保護你。曾橋終于說出了那句想了很久很久的話,手撫上他的寬闊后背。 半晌,柯元遲也把頭抵向她,笑得像初次見面時那么好看耀眼,那就麻煩你了。 列車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快速疾行。 就這樣吧,就這樣繼續(xù)向前奔跑吧。 就算是錯誤的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