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初見

    柯元遲并沒有忘。也足夠刻骨銘心。

    因為契機是曾橋。

    初三那年，教學(xué)樓翻修，兩個畢業(yè)年級一起搬到老校樓。一層有個很大的自修室，窗戶挨著體育館的后門，不過一條小道的距離?？略t是住校生，即使已經(jīng)確定保送，他依然堅持周六還留校自習，無他，只是不想回家。

    春天的風和煦溫暖，他固定在一個靠窗的地方，毫無目的地念書。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體育館附近變得嘈雜，不時能看見穿著白色道服扎著各色腰帶的一群小孩跑過。他向辛棅吾問起，從小相伴到大的好友告訴他，最近有跆拳道比賽，附近的道館租了學(xué)校的體育館每周末進行訓(xùn)練。

    就在這樣的某天，柯元遲突然發(fā)現(xiàn)體育館后門的臺階上多了一個人。剛開始以為是過于清秀的小男孩，只到耳際的短發(fā)毛躁躁的堆在頭頂，劉海被發(fā)卡撩開，露出光潔的額頭。倒春寒的四月里，她吃著一只雪糕，凍得嘴唇都有點打顫，還在小口吞咬。像是提防著什么，機警地打量四周。

    忽然遠遠傳來叫喊，她微偏頭，一不注意蹭在臉頰，只皺眉一秒，立馬拉起白色道服擦掉。逼近的跑步聲中，她兩下吞完雪糕，手捏著木棍緊背身后?？吹脚軄淼氖莾蓚€男孩，緊張消散，她隨意站起，“有事嗎？”柯元遲這才發(fā)現(xiàn)她腿很長，個子比面前的其他兩個小孩要高出一個半頭。

    “你……不要太囂張了！”其中一個男孩大聲叫喊，“昌程是活該，誰讓他老是圍著陳老師打轉(zhuǎn)，練習時還老是偷懶?！?/br>
    “但你們孤立他，我就得幫他出頭。”她一字一句認真說著，向前，“他有問題你們可以說，一幫男生欺負他就是不對?！?/br>
    被對方的氣勢死死壓住，男孩的臉迅速漲紅，他梗起脖子，“……男人婆！成天跟個男生一樣，長得又丑又高，我看你就是喜歡昌程，所以才維護他！”

    “他是我朋友，我維護他是應(yīng)該的?！?/br>
    “你看！她承認了！”男孩轉(zhuǎn)向他的同伴，還沒被青春期打磨的聲音異常尖銳，“她這么男生的人居然還喜歡男生！好惡心哦！”

    柯元遲隱在窗簾后，有點想笑，這是什么邏輯。

    男孩轉(zhuǎn)回來狠狠推了她一把，“你就自己和昌程玩吧，青青他們女生也說討厭你，以后肯定沒人理你了！活該！”

    同伴猶豫著，然后在前者的眼神催促中，走過去，也推了一把，“……活該！”

    這把力量不強，但她還是被推坐到臺階。

    兩個男孩飛速跑走，柯元遲看見她慢慢低下頭，手捏著雪糕棍，倔強地自語：“……誰稀罕啊?！?/br>
    一段很長的止聲過后，她吸了吸鼻子，大滴眼淚如雨珠接連墜落，而后是嚎啕大哭。

    委屈、不甘、難過，塞滿起伏的哭泣。

    柯元遲閉眼向后靠向椅背。心疼，還有某種強烈的同感。

    裝作滿不在乎，其實非常在乎，知道不屬于自己，寧肯不要。

    他又何嘗不是，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竭力自律向著柯紀永他們希望的一切做到最好。害怕被質(zhì)疑被再次拋棄，不能奢求他們普通的關(guān)愛，所以不敢撒嬌不敢放松，無時無刻像是在下意識討好。裝的久了，會覺得自己就是這樣一個完美的兒子。如同日日身著一件衣服，完美合身，貼著皮膚，變成自身的一部分?？伤矔邸?/br>
    她不常來，幾乎都是一個人，像是挑了休息的時間特意跑來。坐在春光里，偶爾的練習，蹦蹦跳跳，看書，自言自語。襯著那天的眼淚，格外不真實。叫做昌程的男孩也來過幾次，沒說兩句就拌起嘴，互相嫌棄著，感情卻是真的好。

    目光一旦投去，就黏在她身上，希望一直看著。無論什么表情什么情緒，都想知道。身處青春期的柯元遲當然明白，自己內(nèi)心不斷擴大的感情是什么。但他什么都沒做。他害怕冒然的接近會嚇到她，她的戒備心太強，像是一只持續(xù)張望的刺猬，警戒緊張，害怕受到傷害。

    還沒等柯元遲梳理好情緒，踏入盛夏的格外炎熱的一天，他在離學(xué)校的兩條街看到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是曾祥年，柯紀永給他看過照片?？略t路過他，不，是他們，她也在，她叫他“爸爸”。

    輕巧的一只手將兩條繩打了個死結(jié)，拽著的另一頭，是在照片里還留著口水的meimei。

    柯元遲飛奔回家，滿頭大汗，不顧黃晴的接連疑問，拉開抽屜，打開本子，拿出那張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早就深深烙在記憶里的照片。嘴唇、鼻子、眼睛、耳朵，根本不像卻又那么像。

    渾身脫力，跌坐在地板，像是看了一場黑白默片，主角是他，一旦融入顏色與聲音，一切慢慢清晰，可隱藏在期間的細節(jié)全都變得荒唐可笑。美感不見了，映在熒幕上的，是過于殘酷的現(xiàn)實。鮮艷、刺眼。

    他當然會懂她。因為他們是留有相同血脈的兄妹啊。

    可疾馳的感情，早就跳脫出常規(guī)，不再受他控制。

    同時，恐懼和痛苦幾乎要壓彎他。滅頂?shù)乃嗳胨姆危瑨暝粑?，卻更往下沉。然后，頭頂?shù)乃嫜鍪煜さ纳碛埃黄菩臄傞_遞上前，辛茶久問：“要和我試試嗎？”

    【那條控制思念的神經(jīng)壞了   我輕易地被你淹沒

    不過就是喜歡你很多很多   到底哪來的歉疚】

    “到了現(xiàn)在我還會想。感情這個東西到底是怎么產(chǎn)生的?！辈恢栏舯诎鼛趺椿厥?，同樣一首歌唱了兩遍，越唱還越帶出些哭腔，混著歌詞，說不出的難過。曾橋也受到影響，說是和吉深深閑聊，倒更像和自己對話。

    “高中生物不是學(xué)過么，人體會分泌很多激素。像是腦垂體分泌促性腺激素、垂體后葉分泌催產(chǎn)素……之類的。想和一個人發(fā)生關(guān)系，想和一個人戀愛，好像都是生物繁殖的一種本能。他們可以對應(yīng)不同的身體分泌物質(zhì)。苯基乙胺，荷爾蒙，去甲腎上腺素，催產(chǎn)素什么的……那么愛情是什么？我們到底是因為鐫刻在身體基因里的本能愛上得人，還是通過什么愛上一個人？”

    她的表情太過迷惘，眼睛失了焦，不知道落在哪里。

    吉深深將最后一口啤酒喝完，和曾橋的壘在一起，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我一開始是為了緩解自己的不安，才去亂查的，結(jié)果看完亂七八糟的一堆，發(fā)現(xiàn)還是不看的好?！?/br>
    曾橋和柯元遲的開始是一場互探的性事，此后沒人定義，更沒人打破，持續(xù)著身體的交纏。感到迷茫，更是難過，還有抵觸，卻又不住地受到蠱惑。

    昌程說對了，她害怕承認，還害怕面對。這是什么關(guān)系，是根本不被允許的禁忌關(guān)系。

    但同時也在思考，柯元遲又在想什么，愛她嗎？她不清楚。曾橋知道他和別人交往過三年，也見過提到對方名字時柯元遲少有的復(fù)雜的表情，更見過對方撲進他懷里哭到斷氣時，他憐惜而又悲傷的擁抱。

    即使是哥哥，她也根本不了解他。

    無人可以訴說，沉在網(wǎng)上拼命地尋找，【韋斯特馬克效應(yīng)】【遺傳性性吸引】，頁面不斷被打開，她拼命讀著，找到了一個令自己信服的答案，沒準對柯元遲來講，所有一切只不過是激素失控的一段小事故而已。

    自己也一定是這樣，因為環(huán)境的遠離再拉近，這種產(chǎn)生在人體，繁殖本能的BUG全變成了感性的全部。曾橋想哭哭不出來，想笑卻覺得非常好笑，笑著笑著，她果然在電腦面前泣不成聲。

    “嗚嗚嗚嗚嗚，我還想再唱一遍……”

    耳邊傳來不顧形象的大哭聲，襯在歌曲的收尾更顯動容。緊接著是不斷的安慰。

    曾橋回神，朝今晚異常活躍的包廂笑起來，故作輕松，“感覺這個晚上他們發(fā)生了很多故事?！?/br>
    話音剛落，隔音極差的門被推開，一個眼睛紅腫的短發(fā)女生跑出來，走了沒兩步，看到曾橋，無精打采的臉上綻開驚喜，腳下拐了方向，撲向她的肩頭，“元遲meimei你好啊，好久不見。”

    是辛茶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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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連著兩更，寫得我快shi了【其實主要是因為這部分必須一起呈現(xiàn)，一章太多字感覺有點難受，就分成了兩章】

    求大家偷豬寫評論安慰我嗚嗚嗚。如果可以，請也隔空給我一個肩頭。

    辛茶久和柯元遲的往事如果想看另一個角度的提前劇透，可以移步隔壁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