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篇(下)
路途篇(下)
“吳姐。” “太太。”放下手里的活,吳姐問,“您有什么吩咐?” 路湘系上腰間的帶子,喝了口水潤嗓子。 “麻煩備車,我想去一趟川平大廈買點東西?!?/br> “好的?!?/br> 背上包,走到院內。 “太太,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打開車門。 路湘環(huán)顧四周,不見他。 “原來的司機呢?”她問,聲音放得很輕。 “這個我不清楚。季先生只吩咐我以后擔任您的專職司機。” “哦?!甭废嬖谲嚽澳徽玖藥酌耄t遲應道,又隨口一問,“那你叫什么?” “您叫我老鄭就行?!?/br> 略點頭,她不再問什么了,安靜上車。 海城的夏天有風,吹著臉頰,仿佛灑下無數帶著涼意的細吻。 車窗半開,滿眼盡是熙攘的繁華。 路湘背脊挺直,望著川流不息的路從南延伸到北。 3家珠寶店,4對老夫妻…… 她默默數著一閃而過的景象。 第10輛公交車經過…… “停車?!彼倸w不甘于屢屢的馴從。 “太太?” “去找你們先生?!彼f,“現在就去?!?/br> 老鄭從命,行至待轉區(qū)調轉車頭。 辦公室里,茶氣裊裊,薄香淺淺。 “季先生,這是您要的資料?!?/br> “出去吧?!?/br> 接過文件袋,他推到對面。 “路湘,看看吧。” 她拆開,手指顫抖。 “你……早就知道了?” 斟茶執(zhí)杯,他輕輕吹氣,浮在水面的青葉悠然飄轉。 啜一口,苦中回甘。 “不要再有下一次?!?/br> 路湘握緊拳頭,呼吸急促起來。 漫長的、無言的對峙。 良久,她長舒一口氣,把發(fā)皺的照片一張張裝回袋子。 透過渺渺的霧氣,路湘凝睇著他。 “事到如今……”她說,“我們就此散了吧?!?/br> 他不看她,只顧斂眉品茶。 “是我背叛了你,我不相信你還能容得下我?!?/br> 頭也不抬,季先生說:“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br> “為什么?”她問,“還要像從前那樣,逼著我、強迫我嗎?” 神色晦暗,字句含悲。 “從前?是啊,我都忘了,你向來是不愿的。不過——”季先生笑了,“這些年你不是裝得很好嗎?” 放下杯子,他也隔著霧看她。 “可是我累了,這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離開?!?/br> “路湘,你還不明白嗎?” 他搖頭喟嘆,目光復雜,“這輩子,你裝也要給我裝下去?!?/br> 兩人維持多年的平靜徹底撕破。 從前,她一退再退,只能選擇認命般妥協。 如今,他步步緊逼,而她不愿再扮作乖順。 不再做無謂糾纏,路湘起身,拿著文件袋出門。 開門離開前,她背身問:“他人呢?” 沒有聽到回答。 握著門把的手更緊,“你對他做了什么?你是不是……” “沒有?!彼驍?,“只是常規(guī)的辭退。別的什么都沒做。” 路湘微怔,轉而譏刺:“你不是喜歡趕盡殺絕嗎?這次怎么手下留情了?” 身后只有茶器的清脆聲。 “算了。”她哭笑,停止追問,“沒人能猜得透你的心思?!?/br> 人走了,茶也涼了。 “季先生,您看剛才推掉的會議……” 他揉揉眉心,大口飲盡剩下的茶水。 “季先生?” 吞下涼透的苦澀,他說:“十分鐘后開會?!?/br> 一周后,季家。 “太太呢?” 吳姐一愣,見季先生風塵仆仆的樣子,遲疑道:“今天一直待在花房里。” 他轉向后院走去。 “啪”一聲,一沓紙甩到女人腳下。 路湘放下噴水壺,擦了擦手。 滿地的紙,她蹲下身撿起一張。 ——曾任B市市委書記的季老有個yin亂成性的孫媳?附:男女車震、野合圖 “標題還挺精彩的,馬賽克也碼得不錯?!彼u價道,“就是這從網下載打印的圖片畫質不怎么好,我眉尾的小痣都沒印清楚?!?/br> 調侃的語調,仿佛對此毫不在意。 血液翻滾攪涌,喉嚨枯堵發(fā)緊。 他啞聲問:“你找人做的?” “是我?!?/br> “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毀了自己?” “我知道?!?/br> 有問有答,斬釘截鐵。 沉默片刻,他死盯著她的眼說,“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要和我同歸于盡?還是想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她歪頭,笑著看他。 “當然不是?!甭废嬲f,“我只是想要離婚,然后離開這里。” 他置若罔聞,“新聞我會想辦法撤掉,爺爺那邊我也會解釋。你好好待在家里,最近不要出門?!?/br> 交代完轉身就走。 “就不能放過我嗎?” 卑微的小雀發(fā)出末了的哀鳴。 季先生的身影短暫定滯,終是消隱于來處。 城郊的一座古宅外,樹下泊著一輛車。 通往大堂的庭院里,跪著一個人。 堂內坐著一位老人,拄著拐杖。 “小季多少年沒受過罰了,這么跪著怕是身體受不了……”老傭人安姨勸道。 季老擺手,“你別管,先下去,也別讓旁人過來?!?/br> 知道爺倆有話說,她也只好退下。 火傘高張,驕陽似火,今日的海城沒有風。 兩個小時后。 “咚、咚、咚”,拐杖一下下有節(jié)奏地柱地。 “想明白了什么沒有?!奔纠洗┻^走廊,站在庭前陰涼處。 通身的汗滴冒出又下落,滾到地上瞬間蒸發(fā)。 “孫兒不知您是何意?!奔鞠壬f。 “別跟我打太極。”老人冷哼,“我不吃你官場上那一套?!?/br> “您若是說新聞上的事情,我只能告訴您是假的。” 拐杖跺地的聲音厚重又刺耳。 “逆孫啊逆孫,走到今天這步,你怎么還是死腦筋?” 季先生的背挺得很直,聞言不作回應。 一聲嘆息,老人往前蹣跚幾步,挨近他。 兩窩渾濁的目光,直望著對面的石榴樹。 紅花綠葉,甚是好看。 “湘湘那孩子啊,是個好孩子?!?/br> 老人陷入回憶,“但你倆沒緣分,她也……不愛你?!?/br> “記得那年你第一次把她領到這兒,她還老大不情愿,半天也不說個話?!?/br> “不過后來對家里的長輩倒是沒的說,有禮貌講禮數,逢人就笑,也愿意聽嘮叨。挺好,挺好……” 又嘆了口氣,他繼續(xù)說道,“新聞的事我知道是真的,你也用不著撒謊。騙人又騙己,何必呢?孰是孰非你們心里自然比我有數。” 季老輕咳,緩了緩氣,“還有當年你和她的事,我多少知道點,唉……終究是你對不住人家。聽爺爺一句勸,咱就放手吧?!?/br> “搶來的是留不住的,一條路走到黑的到底是成不了大事的?!?/br> 已近耄耋,風霜經透,老爺子看得比誰都通徹。 “你再好好想想吧。” 輕拍孫子的肩,他回過身,徒留一副龍鐘老態(tài)。 津津汗水迷了眼,他的表情淡淡的。 滄桑的勸告入耳,佝僂的背影入目。 那顆心墮入冰窟。 十月份,風掃枯葉,雨落新秋。 自暗處,冷意濃襲,悄無聲息。 一對情侶從小區(qū)出來,穿過人行道。 沿著襄和老街往前走,途經四道巷口。 第五個巷口左轉,兩人在小道的盡頭駐足。 “犯春?”女生抬頭看著墻上掛著的木牌,“這新開的花店名字蠻特別的哦?!?/br> 男生掀開簾,牽著她進店。 店內空間不大,陳設簡單,更顯花草琳瑯。 “歡迎光臨?!?/br> 彎腰置身在攢簇花枝的女人微仰頭,溫聲打著招呼。 兩人循聲望去,“你好,老板在嗎?” “我就是。” 女人直起身攏了攏發(fā),從里面走出來,“有什么需要嗎?” 柔煦陽光投進來,恰好籠住她。 情侶這才看清老板的面容。 紅裙,米白棉夾克,栗色微卷中長發(fā)。 細眉,冷白鵝蛋臉,靈目朱唇瓊瑤鼻。 有點媚,有點柔。 是個很好看的女人。 女生盯著她暗自想著,半晌開口:“我們想買束花。” “送給病人的。”男生補充道。 “好。”她說,“康乃馨配桔梗挺合適的,可以嗎?” “可以的。” 選、剪、捆、修、包。 女人每一步都做得駕輕就熟、有條不紊。 燈和光的彌漫下,她的額間有細絨在跳躍。 那雙茶色瞳孔里,清澈倒映著陸離的花影。 “需要我?guī)湍銈儗懸粡埧ㄆ瑔???/br> “不用不用,謝謝老板?!?/br> 捧過花束,付好錢,情侶臨走前說了聲再見。 “慢走?!?/br> 做完最后一個單子,天際的余霞早早沉垂。 鎖好門,女人伸了個懶腰。 回家的路不遠,就在新建成的梧桐小區(qū),每晚大約步行20分鐘就到了。 巷口飄來陣陣飯菜香,附近不時傳來吵鬧說笑聲。 “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 藏在那一戶戶人家里的,大概就是煙火氣吧。她想。 20分鐘,她需要經過1個清吧,2個奶茶店,3個公交站。 街燈通明,盞盞如珍似珠。 昏黃的光擲在行人身上,恍若披上一層金紗。 一路上,她緩步慢行,眼見人影逐漸稀薄。 身后腳步聲一直走走停停。 是克制的跟隨。 小區(qū)對面的長街種著兩大排梧桐樹,葉子已經黃得干凈。 她靜立在一堆落葉里,低頭數著每一片。 一,二,三…… “我到家了?!彼鋈徽f道。 沒有人應答,好似她的自言自語。 “涂山奈,你要跟到什么時候?” 兩道呼吸交纏。 許久許久。 “路湘?!彼麊舅拿帧?/br> 她回頭,看向他,眼里帶著光和笑。 “我問你呢,還要跟到什么時候?” 蹙起的眉攤開,他也跟著笑。 “一輩子,好不好?”他答。 后來的一天。 朋友問:“這位是?” 他一把摟過她,說:“路湘,我的太太?!?/br> 第一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