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百年孤獨一

    明珈左手和安春水右手十指相扣握在一起，再把長期隨身帶著的骨笛放入兩的交握的手心。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看著我，安安?！?/br>
    安春水看著他淺金色的眼睛。仿佛落入星河璀璨的天空。整個世界抽離。她如墜夢境，看見星云空茫。銀河系的旋臂開始轉(zhuǎn)動。水藍(lán)色的星球上雪山巍峨。

    雪山下的益西山谷被一天一地的白雪覆蓋，只露出一座座民居的紅色屋頂，像童話世界一般。

    雪白的大地上只有一行馬蹄印。一個小小的馬隊。為首的高大的馬匹上坐著個小小孩子。

    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明珈。小小的明珈帶著毛絨絨的風(fēng)雪帽。額頭散落的零碎頭發(fā)半掩住火焰紋胎記。小圍巾包住口鼻。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淺金色大眼睛。

    小明珈看著山谷中的石堡    奶聲奶氣的問牽馬的冰原族青年：“阿爸，我們快到老家了嗎？”

    他阿爸悶悶的應(yīng)了一聲。并沒有歸家游子的喜悅。

    畫面一轉(zhuǎn)，益西城堡的餐廳中間還是一個大火塘。墻壁熏的黢黑?；鹛寥紵髩K的木柴?；鹕戏降踔淮蛩钟筒璧腻仭?/br>
    大人們圍坐在火堆邊。

    明珈爺爺膚色黑紅，頭上梳著辮子。老人吧噠吧噠吸著水煙說：“扎西。明珈不能留?！睜敔旑^上頂著那塊拳頭大的蜜蠟隨著他爺爺說話的動作一直顫巍巍的搖。明珈總覺得他會掉下來    那么大一塊石頭砸身上一定疼，所以他一直警惕的盯著看。

    明珈的阿爸扎西說：“阿爸，明珈在我在，明珈走。我走。”

    “你的女人還沒有回來灌過頂就死在外面。你們就不算接過婚。何況你兩個弟弟還沒有圓過房。又只有這么一個孩子。家里這一代沒有主母?？隙ㄟ€要正式娶一個媳婦。家里不能有不同母親的孩子。

    如果不是當(dāng)年你二爸在外面有了女人，生了野孩子。他怎么會起了私心。不光偷偷帶走了牛羊，農(nóng)奴。還帶人馬回來偷襲家里。害死你大哥。我和你三爸四爸花了多大的功夫，死了多少護(hù)衛(wèi)才鎮(zhèn)壓住?，F(xiàn)在家里實力打了折扣。眼看著新升座的圣王主意越來越大，長老們說的話都不怎么聽。大金輪寺里和我們不是一條心。你兩個弟弟又還小。我們家經(jīng)不起折騰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家的土司印怕是難保。益西山谷就要改姓了??！”

    “阿爸，漢地打仗，我身陷其中。明珈的母親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本想早一點帶他們母子回來。實在是處處不太平。我們回家路途艱險，明珈的母親死在路上。我答應(yīng)了明珈的母親。要好好照顧明珈。讓他安樂一生。我們冰原族漢子絕不食言。”

    四爺爺出來圓場：“大哥。寺里我們家出去的兩個長老年紀(jì)都大了。后面自己人怕續(xù)不上。不如把明珈送去給圣王做徒弟。明珈必定不會委屈，我們也算是在圣王身邊有個自己人?！?/br>
    里面吵得不可開交。小明珈無聊了。實在不喜歡黑乎乎的屋子。于是走到外面去。到處冷冷清清。工人房那邊只有管家安叔叔屋里有點人聲。明珈進(jìn)去?？吹桨彩迨寮覄倓偺淼呐畠?。

    那小小的嬰兒咿咿呀呀。

    明珈伸出手指輕輕碰一下那嫩嘟嘟的臉蛋。小嬰兒嘴里吹出一個口水泡泡，又一下子爆掉。

    明珈驚訝的瞪大眼睛。沒見過這么可愛的小東西。

    “小meimei可愛嗎？”

    明珈點點頭：“meimei叫什么名字？”

    “小名就叫安安，書名還沒有起。少爺識文斷字，給安安起個名字吧?！?/br>
    明珈沉默一會兒才說：“安叔想念江南嗎？現(xiàn)在三月，我們江南這個時候正是煙柳暗千家，春水碧于天。”

    “想??！可是少爺，以后冰原就是你的家。江南咱們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回去了?！?/br>
    “meimei叫安春水可好？”

    “好?。≈x謝小少爺。那以后安安給少爺做媳婦好不好?！?/br>
    “好?！?/br>
    畫面再轉(zhuǎn)。

    蓮花林卡的回廊依然是這樣的回廊。益西家漂亮的玉娃娃被太爺爺牽著走來。他的師父，英俊溫柔的年輕圣王，半蹲下來看著他伸出手：“明珈，過來?！?/br>
    小小的明珈睜著大眼睛看著他。被太爺爺按著脖子磕頭。

    明珈不樂意。在家從來都是別人給他磕頭。到底拗不過太爺爺，梗著脖子把額頭貼上圣王的腳面。

    晚上小明珈一個人睡一間大屋。墻上掛著巨大的唐卡，上面畫著頭戴骷髏冠，身披人皮，掛人頭鏈，手持頭骨碗的戰(zhàn)神大黑天瑪哈嘎拉。

    小明珈嚇得用被子蒙住腦袋。收了晚課的索南圣王來看他。小明珈正做噩夢嚇到大哭醒來，口中直叫“mama，mama?！?/br>
    索南圣王知道小明珈的mama已經(jīng)死了?，F(xiàn)在被送進(jìn)寺里。連父親也沒了。圣王想到自己那再也回不去的，雪山腳下，桃林深處的家。決心代替明珈的父母繼續(xù)寵愛這個孩子。索南圣王把小明珈抱在懷里，笨拙的拍著孩子小小的脊背哄著他入睡。起身時自己的袍子被明珈緊緊抓在手里。索南圣王去掰孩子的手指。明珈睡夢中眉頭一皺，小嘴巴一憋。眼看著就要開哭。只好再拍拍哄著。索南圣王折騰一天也很累。反正明珈的床很大。索性就抱著明珈睡了。

    索南圣法王升座講經(jīng)。胖乎乎的小團(tuán)子明珈作為索南圣法王的親傳大弟子，雙手結(jié)印盤膝坐在下面嚴(yán)肅的聽講。未來的至尊長老一夜沒睡好。早上天不亮又被抱到法壇。坐了一會兒小腦袋就一點一點打瞌睡。腦袋越點越低，咚一聲像個胖葫蘆滾在法壇上。

    圣王抬手制止了上來的僧人。把小明珈抱的身邊法座上，解下披帛給小胖墩蓋上。

    作為圣王親傳大弟子。明珈每天最重要的任務(wù)當(dāng)然是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再學(xué)習(xí)。

    這天索南圣王有空，把明珈帶到書房：“明珈，師父先教你寫名字?！?/br>
    “我會寫名字?！闭f完，小胖敦兒拿起筆刷刷寫了。居然有模有樣。

    索南圣王頷首道：“不錯。還會寫什么？”心想如果會寫爸爸mama的名字。中午就獎勵孩子一塊糖果。

    “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增廣賢文。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元曲三百首。笠翁對韻都會?！毙∶麋彀嶂割^說完。又刷刷開始寫。

    圣王懵了。倒的確都是漢族兒童啟蒙書。可是孩子只有四歲多。他什么時候開始識字啊？難道他mama胎教搞的這么好？

    冰原并不以漢文為主，學(xué)會這么多已足夠用。索南圣王開始教孩子藏文，印地語和古梵文。明珈一目十行，且能過目不忘。不過一年時間。已經(jīng)能夠自己修習(xí)原版經(jīng)文。還能四種語言自由切換無障礙。

    索南圣王得出結(jié)論。明珈是個天才。

    至于武功。索南圣王教了兩年，孩子就把所有的招式學(xué)會了。武功這個東西，師父領(lǐng)進(jìn)門，修行在個人，只好讓他自己勤學(xué)苦練。

    這天圣王和才旺長老為一件小事爭執(zhí)半天，口干舌燥。才旺長老的武功高絕，在寺里經(jīng)營幾十年，擁躉眾多。自己孤立無援，敗下陣來。很是憋屈。

    回到蓮花林卡?？吹叫∶麋鞈醒笱竽脗€藏刀跳舞一樣揮動。把一招撥云見日舞成了天女散花。不由怒吼：“明珈！你在干什么？”他們師徒處境這樣艱難。孩子還不爭氣！怎么不叫索南圣王怒火中燒。

    “師父，這哪是什么武功啊。分明是美女跳舞哇?！遍L大點的明珈已經(jīng)抽條兒，細(xì)胳膊細(xì)腿，這么一扭。還真有點美的胚子的樣子。

    索南圣王氣不打一處來：“武功是你那樣的嗎。我是這么教你的？！”撥出腰間藏刀，一招正宗的撥云見日帶著狂濤的氣勢向明珈劈過去。

    明珈“媽呀”一聲。小小的身體旋轉(zhuǎn)，與手中的刀光合在一起。竟是將自己的身體化身為刀。纏上索南圣王：“我撥，我撥，我再撥?！睂⒁徽凶兓癁槿?。叮叮叮，角度刁毒的刺向索南圣王的手腕。硬生生將圣王手中的刀絞落。小明珈落地笑嘻嘻的：“師父，夸我夸我，今天中午我要吃小豬包?！?/br>
    索南圣王汗水涔涔而下。明珈把撥云見日中所有的冗余的虛招去掉，將精華融會貫通，并于瞬息之間翻出三種變化。很多武林高手終其一身也不能做到的事情。小孩子玩一樣就做到了。索南圣王再次肯定自己的判斷。明珈是個天才。

    后來再教孩子音律，瑜伽。圣王修正了自己的看法。明珈不是天才，他是神童降世。

    然而圣王也很擔(dān)憂。明珈聰明機(jī)巧。但并不是一個溫順聽話的孩子。

    索南圣王溫柔寬仁，把自己的唯一的弟子，益西家族的大少爺寵得無法無天，肆意妄為，嬌縱任性。視一切戒律如無物。

    雖然經(jīng)文背的爛熟。卻常?？谕驴胥Ｖ~。

    早已經(jīng)把自己房里的大黑天唐卡扔了出去。理由是吃人心，扒人皮的東西怎么好意思叫神。畫著吉祥天女的壁畫也被他刮干凈。刷成一面大白墻。理由是連自己孩子都?xì)?。算什么天女分明是女魔?/br>
    未來的至尊長老對神佛殊無半分敬畏。這樣的性子在寺廟里如何生存下去。圣王憂心忡忡。

    但是明珈學(xué)東西是真的快。到十歲上下。圣王自己已經(jīng)沒什么能教他了。請來的先生被他駁斥得面目無光。自動請辭。那年有大英帝國的傳教士來。明珈對金發(fā)碧眼的洋人帶來的新奇玩意兒十分好奇。跟天跟著傳教士瞎混。圣王甚至擔(dān)心明珈會被這洋拐子拐了。派了身邊的明妃跟著照看。

    每年藏歷年，明珈還是會回益西莊園。小安春水一天天長大。喜歡好看的小哥哥。看見明珈后天天吵著要和明珈玩。明珈自覺和口水滴滴的小屁頭代溝有馬里亞納海溝那么深?？偸嵌阒?。但是小安春水平時呆呆的，找起明珈來卻極有天賦。不管明珈躲在哪里，都能找到他并撲過去要哥哥抱抱。然后開始傻笑。

    明珈嘆口氣。傻是傻點。不過肥嘟嘟的比什么玩具都可愛。

    小明珈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很孤獨。

    優(yōu)曇婆羅宮除了他們師徒兩人。就幾個啞明妃照顧他們的生活。圣王很忙。并沒有時間陪著他玩。寺里的在大部分人看見他們和圣王一起，遠(yuǎn)遠(yuǎn)的就跪下磕頭。小明珈淘氣。愛捉弄人。小扎巴們知道惹不起他?？匆娝恢灰陆蔷吞优艿脽o影無蹤。

    所以小明珈對小安春水的粘人也就默許了。并且常常期待她來寺里玩。見著了明明很開心，還要裝做高冷的樣子別扭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