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再會

    那日之后，至臻無顏面對蘇綱，只整日里到祠堂中念佛抄經(jīng)直至漏夜。戰(zhàn)事愈緊，蘇堰亦奉詔隨侍昌平公主前往護國寺齋戒祈福。

    過了半旬，至臻已將經(jīng)文抄足三遍，蘇綱終于尋了過來。

    至臻端端正正跪伏于地，蘇綱坐在上首卻并不看她，過了許久，才長嘆一聲：“北方戰(zhàn)事吃緊，朝中主和派愈發(fā)囂張，皇上初登帝位，舉棋不定。不論月河尚未尋回，單是身為人臣也不能看這山河白白割讓敵手?！?/br>
    至臻靜靜聽著，抬頭見蘇綱鬢發(fā)花白，幾日工夫竟似老了十歲，默默紅了眼圈。

    “……玉河不是嫡子，也不如堰兒聰慧。但身為父親，我對他們的心是一樣的……”蘇綱抬眼看著祖宗牌位，良久不語，似有難言之隱，最后還是站起身來踱了幾步，背對著至臻才說出口。

    “你與皇帝有舊，我盼你入宮勸慰圣意，增兵北疆，讓玉河早日回家?！碧K綱說完大步走出祠堂，只余至臻跌坐于地，久久不能回神。

    至臻哭了一夜，眼睛腫得似桃，嚴(yán)嬤嬤取來冰塊給至臻敷眼，被至臻輕輕隔開：“這樣也好，更真切些……”

    花容取出繁復(fù)的朝服，服侍至臻換了，嬤嬤給至臻梳了朝云髻，插上十二支宮釵，肅穆的妝容襯得至臻越發(fā)瘦弱憔悴。

    故而柳妃娘娘見著至臻時才發(fā)出一聲驚呼，親自下座握住至臻的手相勸：“蘇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兇化吉，否極泰來，你先病倒了怎生是好?！?/br>
    至臻勉強笑笑：“承娘娘吉言，至臻會好生保養(yǎng)，待玉河歸來?！?/br>
    柳妃的兄長同征戰(zhàn)在外，今日宣召至臻入宮亦是相互寬慰。兩人又說了一陣子閑話，突聽得門外通傳：“皇上駕到?！?/br>
    至臻趕緊整理朝服頭面，隨在柳妃身后出門迎接圣駕。

    皇帝臉色并不好，朝上主戰(zhàn)派和主和派吵成一團，一邊是扶持自己登基的功臣，一邊是舊貴親王，哪邊都得罪不得。

    皇帝面色不虞，見著柳妃在門口行禮，仍親自扶她起來，溫言款慰：“聽說昨兒夜里靨著了？朕今日下朝就特來看你?！?/br>
    柳妃笑靨如花，“多謝皇上，臣妾亦是憂心北方戰(zhàn)事，夜里不得安睡?！必M料這話一說完，皇帝臉上的溫和之色褪了個干凈，眸子隱隱發(fā)涼。

    柳妃暗暗心驚，忙將至臻推上前：“這是鎮(zhèn)國公的次媳，蘇秦氏，今日入宮陪伴臣妾?！?/br>
    至臻被柳妃推到前臺，只得上前跪拜：“臣婦蘇氏至臻拜見皇上，愿皇上福泰安康?！绷季茫琳椴怕牭揭宦暤偷偷摹捌缴怼?，眼前踱過來一雙黑底兒黃緞的靴子。

    柳妃見皇帝向前走了幾步立在蘇氏跟前，微屈身子叫起，可見對鎮(zhèn)國公一門十分重視。倒是這蘇氏竟似沒見過世面般，斂袖起身時被朝服拌了腳，身子一扭倒向一邊，幸得皇帝橫臂一擋才算站穩(wěn)。

    至臻被男人的鐵臂扶起，聞到熟悉的檀香味，一瞬間想起在庵內(nèi)的歲月，被男人暗掐了一把腰間軟rou才回過神來，微微抬眼見皇帝眼中露出戲謔，至臻心頭跳漏一拍，小臉漲得通紅。

    柳妃心里有些埋怨至臻儀態(tài)不端，叫皇帝看笑話，丟了自己的臉，果然皇帝略坐片刻就起駕回了勤政殿。

    至臻實則故意使壞，內(nèi)心惴惴不安，怕被柳妃看穿。所幸皇帝走后，柳妃立刻缺了長談的興致，只說身子疲乏就讓她退下了。

    至臻坐著軟轎出宮，一面怕皇帝忘卻往日情分，辜負(fù)蘇綱的囑托，一面憶起皇帝往日的手段，身子就怕的微微發(fā)抖，心里矛盾糾纏，手里不自覺死死攥著帕子。轎子欲行欲遠(yuǎn)，眼看就要出了太和門，至臻有些灰心亦有些慶幸，突然轎外傳來太監(jiān)陰柔的聲音：“夫人留步，我家主人有請?！?/br>
    那人引著轎子貼著宮墻行走，盡量避開人多的地方，最后七拐八拐入了一處宮殿，至臻下轎后又被領(lǐng)著行了一段兒路，竟來到了勤政殿后門。

    那太監(jiān)躬身走開，至臻自己進(jìn)了殿，往東邊暖閣而來，果然見皇帝正倚著炕桌批閱奏章。至臻緩步走近，聽見身后沉重的宮門被緩緩合上，四周一片寂靜。

    皇上并不抬頭，至臻也沒再行禮，靜立在炕桌一側(cè)靜靜看皇帝寫字。時光好像倒流回當(dāng)年，在靈月庵時寧王也沒多少閑暇，大多時候管家或侍衛(wèi)會將公務(wù)送至庵內(nèi)，至臻就或裸著身子或披著男袍靜靜侍立一側(cè)研磨，也隨他隨時玩弄。

    皇帝寫完一本，合上奏章后舒展腰身。窗外陽光照在至臻的眉眼上，女子嬌艷的面孔更勝當(dāng)年，生育后已經(jīng)徹底褪去女孩的青澀，散發(fā)出成熟女子的嫵媚，微腫的雙眼讓他想起那段荒唐的歲月，每每欺負(fù)得狠了，這女子就擺出這幅委屈的小模樣。

    皇帝抬起至臻的下頜：“剛是怎么了？”

    女子的蒼白的小臉飛上紅霞，雙眸含情，口內(nèi)吶吶，聲音越來越低：“那處……當(dāng)年……現(xiàn)在磨著硬些的衣料就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