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現行

    熱鬧的招呼結束，如何安排突然出現的江子由讓沈云開犯了難。

    這場婚宴并不是滿坐的，自然有空余的坐席讓意外到來的人入座。

    但是這個意外到來的人不是一般人，沈云開無論如何也不能打發(fā)他坐在閑置桌，為顯鄭重，當然是邀請他坐主桌才合理。

    十人位的主桌原本坐著新郎新娘兩家共八口人，還有兩個座位留給了對沈云開而言是最重要的朋友的朱正明夫婦。

    正好十個人。

    如今因為突然出現的江子由，勢必有一個人要從這一桌離開。

    婚宴還沒開始，意味著新郎新娘還沒落座。

    已經落座的人里面，沈云開絲毫沒有猶豫地選擇讓沈留柳離開，把她的位子讓給江子由。

    聽到沈云開輕飄飄地說著讓座位，沈留柳并沒有感覺到意外，從她看到沈云開一臉親切地笑容迎著江子由往主桌走來的時候，她隱約已經猜到了這個局面。

    只是她猜到了這個結局，真正發(fā)生的時候，還是免不了一陣心寒。

    這一天內心累積的感動與愧疚被這一陣心寒擊散。

    又落到了熟悉的結局。

    她的母親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不過是又經歷了一次感動后的失望，對此有豐富經驗的沈留柳很快就釋懷了。

    她站起身，拉開椅子，順從地讓出了她的位置，不發(fā)一言。

    然而這一切并不是江子由想看到的。

    事情發(fā)生的太過忽然，完全出乎了江子由的意料，他趕忙出聲阻止沈云開的這個安排，“伯父”他喊，“這沒必要，真的，也不合適讓柳柳給我讓座。”

    他稱呼朱正明用的是朱總，稱呼沈云開用的卻是伯父。

    人精一樣的朱正明立刻就反應過來江子由出席婚宴打的真實主意。

    原本他并不介意沈云開的這一安排，以往也不是沒見過類似的場面，沈家的這個女兒從小就懂事，每次都不吵不鬧，自然也輪不到他說什么。

    但是現在朱正明覺得自己有必要出言阻止，“老沈，就是嘛，哪有讓你女兒讓位子的道理，怎么說你們也是一家人啊，正好小怡一個人坐另一桌也無聊，就讓我老婆去陪她坐吧，小江總，來來來，坐這兒。”

    “朱叔叔。”沈留柳不打算領這個情，出聲拒絕：“不用了   ，你們坐吧，我隨便找一桌都可以?！?/br>
    她掩飾的并沒有很好，語氣中能讓人聽出來她在負氣。

    其實她從來都不是因為懂事而聽從這種安排，而是一次又一次的經歷告訴她，她反對也沒用，她對于這家人而言，不重要。

    “柳柳。”

    江子由立刻拉住正走開的沈留柳的手腕，挽留的語氣不容置疑：“你留下?！?/br>
    見江子由的態(tài)度堅決，沈云開大概也明白了過來讓女兒讓出位子的決定是錯誤的，正好借朱正明的話做臺階下，“老朱，那就麻煩嫂子了?！?/br>
    交代完這番話，沈云開還想跟沈留柳交代些什么，但是他作為這場婚禮的主事人，實在太多事情要等著他做主了，很快就被叫走去迎接門口新來的一波親友。

    沈留柳也被江子由拽回了座位。她安靜的坐著，低頭沉默不語。

    被留下的她比被驅走的她更加難堪。

    讓她走是她父親的意愿，

    讓她留下確是不相干人的要求，偏偏這個不相干的人說話還有用。

    她還能說什么？

    她什么話都不想說。

    所謂的父親在為她獨立能力驕傲？

    所謂的母親對她的關愛？

    隨便一個人就能擊碎這一切，她是毫不猶豫被剝離出這個家庭的首選。

    她還有什么話說？

    說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這張桌上目前就坐了四個人，新娘的meimei袁念念，朱正明，江子由和沈留柳。

    經過讓位換位這一頓折騰，重新坐下的沈留柳愈發(fā)沉默。

    袁念念本來一直玩著手機打發(fā)時間，目睹了這一出好戲，尤其是忽然出現的男人讓她眼前一亮，立刻在姐妹群里八卦剛發(fā)生的一切。顧著聊天，自然也不會出聲。

    江子由呢，把沈留柳拉回座位后就松了手，他試圖開口跟她聊天，緩解她對他的敵意，可沈留柳根本也不理會他。

    把本來興致勃勃來見她的江子由搞得好一頓郁悶。

    聊的起來的只有不愿放過這個機會跟江子由拉關系機會的朱正明。

    “小江總，你跟我們柳柳認識的啊？”

    “認識?！苯佑苫卮鸬恼Z氣硬邦邦。

    剛才那一出換位的戲碼，可以說是很連累他了。他原本只是想在這個節(jié)日里出現在沈留柳面前，給她一個驚喜，哪知道他花了一番心思打聽安排的驚喜卻換來她的冷眼相對。

    之前她即便不情愿，至少對他也會做表面功夫，現下是連表面功夫都不做，可見她是真的生氣。

    可這氣出在他身上，他也冤枉。即便冤枉，他也想著要哄哄她，他本來就不擅長哄女人，難得他愿意哄，偏偏她還一點情面不給。

    這換誰心情能好？

    “柳柳?！?/br>
    一個清爽溫柔的男聲響起。

    “Kris，這是柳柳阿姨。”

    陳洋牽著兒子，正走到沈留柳邊上來打招呼。

    長得白白嫩嫩的Kris有一雙淺藍色的大眼睛和一頭微卷的金色短發(fā)，一看就知道是混血兒。

    中文不是很好的他在父親的授意下，正努力用中文跟沈留柳打招呼。

    “你好，柳柳阿姨。你長得真好看?！?/br>
    沈留柳冷淡的神情在這對父子出現后有所松動，她努力扮出一個笑容，俯身親切地跟Kris問好。

    見Kris和陳洋一樣只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禮服，又關心他會不會冷。

    宴會廳里打著中央空調，這里哪怕只穿短袖，也未必會覺得冷。

    自然Kris是不冷的。

    沈留柳強裝的笑容瞞不過陳洋的眼睛。

    陳洋一看就知道，這表情跟她小時候在家里受到委屈一樣，抿著倔強的嘴，眼睛里寫著無所謂，其實心里根本難受的要死。

    一旦被外人看穿，立刻換上一副客氣疏離的表情。只有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她才愿意對著他傾訴煩惱。

    如今這個場合并不方便再像兒時一般拉著她去到無人的場合談心，陳洋只好當場說一些能寬慰沈留柳的話，譬如：“柳柳，你今天真好看。”

    聯想到這一身博人眼球的著裝是來自她母親的安排，再不停聽到被人夸獎漂亮，沈留柳心里反而高興不起來，她需要那么被突出漂亮在別人婚禮的場合干嘛？

    是因為她需要一個好的狀態(tài)被營銷出去嗎？

    “老朱。好久不見你了?！?/br>
    走在陳洋后面的陳開泰跟朱正明招呼。

    兩人生意場上的來往比朱沈兩家要多的多，陳開泰跟朱正明關系一直也不錯。

    “陳老哥，最近怎么樣？唷，洋洋回國了??？”

    被叫到名字的陳洋停下了繼續(xù)跟沈留柳聊天的動作，轉身笑著跟朱正明問好：“你好，朱叔叔?！庇职褍鹤颖Я似饋?，“Kris，叫朱爺爺?！?/br>
    Kris乖乖聽話地叫道：“朱爺爺?！?/br>
    “呀，陳老哥，還是你好啊，連孫子都有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做外公。”

    陳開泰笑著自謙：“老朱，誰不知道小怡做事厲害，你有這個女兒做幫手，也是別人羨慕不來的，你看我，這么多年了，兒子都在國外，就沒管過我生意。”

    “對了?！敝煺飨氲搅私佑傻拇嬖?，趕忙替陳開泰做引薦，“陳老哥，這是中義投資的小江總，也是江氏集團的二公子?！?/br>
    “噢。”陳開泰訝異，他自然是知道江氏集團，做生意的人很少有人不知道江氏集團。只是沒想到沈家的婚宴，居然請的動江氏集團的二公子，頗有些意外之后，他也是笑臉招呼：“你好，小江總。”

    陳開泰的運氣不好，或者說是朱正明的運氣不好。

    挑了最不是時候的時候給江子由介紹人情。

    江子由就沒有在女人面前受過這種氣，本來心情就不爽，一看沈留柳對一個小屁孩的態(tài)度都比對他要好，心情更是像炮仗一樣，一點就炸。

    偏偏這個時候朱正明還要點他名給他做介紹，他哪里還有好脾氣站起來跟人笑臉相迎，冷著臉站起身，語氣不善，“誰小了？哪里有大的？怎么是個人都叫我小江總？”

    當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無論是對朱正明，還是對陳開泰。

    在場的人士臉色都有些尷尬，陳洋更是皺起了眉面露不悅。

    “爸爸，是不是叔叔說了一些不禮貌的話？”

    見眾人臉有異色，Kris很想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于是湊到陳洋耳邊用英文輕聲問道。

    只是他的聲音雖輕，由于氣氛安靜，免不了還是讓人聽到了。

    陳開泰臉色訕訕，正打算開口圓場，哪曾想江子由對著小孩也會發(fā)難。

    “你這小鬼懂什么叫禮貌？”江子由大聲地用英文對著Kris說道，語言不善再加上言語中有F開頭的單詞，話一出口，成功地把Kris給唬住了。

    從小到大，沒有人跟Kris這么講過話，年紀還小的他第一次見識到這么恐怖的大人，表情寫滿了驚訝和不高興。

    見不得Kris被江子由遷怒的沈留柳上前，擋在Kris面前，皺眉看著江子由道：“你對著小孩吼什么？”

    于是江子由更生氣了。

    他陰沉著臉，冷笑地反問：“怎么？他是你兒子?。磕氵@么幫他？”

    陳洋的母親華美仙此時站了出來，她笑嘻嘻地解釋，試圖挽回如今這尷尬的場面，畢竟她的丈夫以及朱正明的臉色已經很不好了，“要說是也可以，回頭等柳柳跟我們洋洋結了婚，Kris不就是柳柳的兒子了?！?/br>
    如此四兩撥千斤的回復，卻讓場面更加失控。

    “媽，你說什么呢？”陳洋開口想攔著，但是已經遲了。

    眼看沈留柳對這話沒反駁，江子由震驚之余，開始正眼打量站在沈留柳旁邊的一副形象略狂野，言語動作卻始終斯文的陳洋。

    他越打量，心里就越沒底。

    想到剛才沈留柳見到陳洋時的表情，再想到不久前一直擱在他心里的那個讓沈留柳心情大好的電話，那條他無意間瞥到的署名來自陳洋的短信，難道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是你誰？”江子由拉起沈留柳的手腕，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

    “跟你有什么關系？你放手?！鄙蛄袅桓适救醯氐闪嘶厝?。

    這個時候她根本顧不上太多，回答的也是中氣十足。只是手腕被江子由抓的太緊，她掙脫不開，氣勢上弱了下來。

    兩人間的氣氛劍拔弩張，一時間竟無人敢上去勸說。

    江子由的眼神帶著兇狠，跟他前幾分鐘努力扮和善地和沈留柳聊天像是兩個人。

    沈留柳對忽然出現的江子由本來就已經心有不滿了，因為他的出現，她今天本是完美的一天被破壞了。

    沈留柳沒想到的是，她已經很壞的心情，還可以更糟糕。

    “柳柳你干什么？”正領著新到的親友落座的沈云開見到沈留柳對江子由一副不恭敬的模樣，立刻上前走過來訓斥道，“趕緊給小江總道歉。”

    又有人稱呼小江總了，朱正明有些期待地看著江子由，他打賭江子由不敢跟沈云開叫板。

    果然江子由聽到沈云開的稱呼，并沒有發(fā)飆，不僅松開了沈留柳，還軟下了語氣跟沈云開說道，“伯父，不用這么客氣。”

    他這話一出口，一旁看到這場景的人多少都明白過來了江子由的來意，畢竟都是精明的生意人，這點人心哪會看不出來。

    甚至連陳洋對江子由都投以了詢問好奇的目光。

    “哎呀，老沈你也是的，你干嘛問都不問清楚，就朝柳柳發(fā)火啊。”華美仙適時出聲又打起了圓場，說完湊到沈云開的耳邊，壓低聲音又補充道：“在說洋洋和柳柳的以后的打算，跟這個小江總沒什么關系?！?/br>
    聞言，沈云開的臉色才稍有緩和，離開前習慣性地告誡沈留柳，“柳柳你別不懂事，好好招呼客人。”

    原本跟江子由膠著的沈留柳聽到這話，頓時失去了‘戰(zhàn)斗欲’，渾身像是被抽去了精神氣，竟撐不起她原地站著，她只好默默地坐回了原來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