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變(二)
事變(二)
天色漸漸暗沉,風雪伴隨夜幕即將來臨。 這座城市所在緯度并不高,往年至多只有三四場雪,然而今年降雪額外頻繁,甚至引發(fā)了不少自然災(zāi)害。 商討到一半,那邊沈青忽然和未白低聲說了些什么,再回復(fù)時語調(diào)沉下許多:“樓里有很多能力者,似乎還有晨星勢力的人。這樣的話未白不能親自出手,你們務(wù)必要小心,實在危險可以暫時放棄任務(wù),以后再找機會?!?/br> 事到如今,直接放棄未免可惜,連曉自然拒絕了。 沈青雖感無奈,待事態(tài)度依舊認真。耳麥里傳來細碎響聲,他似乎站起身,走到窗前凝望半晌,才道:“正門把守很嚴,晚上散席后大約會松些,到時候從側(cè)門進去,我?guī)湍銈兎派?。?/br> 這無疑是最佳選擇,故連曉答應(yīng)得很快。 對面沒有及時收尾交談,而是陷入長久的沉默中,久得她以為沈青只是忘了關(guān)麥。 沒想到半晌過后,他再度出聲,假作漫不經(jīng)心道:“藍藍,看著點小姑娘,別讓她趁機跑了?!?/br> 藍景看著她,直到她不自在地移開目光,才淺笑回答:“好。” 眼下宴席剛開始不久,黃昏的人在外面四處巡邏,連曉和藍景不能光明正大地露面,只好暫時藏身在安全通道里。 好在這是棟高檔寫字樓,樓梯間鋪以白色瓷磚,顯得干凈整潔。周末晚上也無人經(jīng)過,他們在這里等待大可安心。 藍景先行將外套對折壓平,放在臺階上當成坐墊,隨后朝她溫和地揚了揚手,示意她過來坐下。 奔波勞碌數(shù)小時,連曉確實累得雙腿發(fā)抖,懶得做表面客套功夫,道聲謝就徑直坐到靠墻側(cè)。 先前藍景主動和女客交談過幾天,控偶師出現(xiàn)后他就恢復(fù)原樣,見到異性搭話就像見到異種避之不及,所以她自覺地占據(jù)一角,??預(yù)留了大半空間給他。 意外的是藍景大大方方坐在她身邊,幾乎是肩靠肩,并未保持距離。 見他神色自若,連曉微抿起唇,悄悄向他的方向挪了一點點。這次他沒有避開,反而半側(cè)過身,彎起唇道:“怎么了,一直看著我?!?/br> 她沒想到他會轉(zhuǎn)過來,眨了眨眼,臨時扯了措辭:“沒什么,就是記得你明明不喜歡和異性接觸,和我一起好像還挺自然?!?/br> 藍景怔了怔,緩慢取下耳麥,無奈笑道:“你還是把沈青的話當真了啊,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沒有那么嚴重,只是從小到大除了家里親戚,我?guī)缀醪唤佑|異性,所以相處起來會不舒服?!?/br> 連曉點點頭,轉(zhuǎn)念想到自己,蹙眉道:“所以……” 所以他果然沒把自己當成異性? “啊,別誤會?!彼D時會意,“我知道你是不一樣的。開始時覺得你和我很像,都是被人類社會所拋棄,還不得不活下去的人?,F(xiàn)在又多了新的認知,總之我有把你當作女性看待?!?/br> 說話間,他的眼底透出溫潤光澤,宛如上好美玉,無須分辨既知是真心話。 連曉卻在這雙眼中看見了其他事物,新的記憶片段。 眼前的陳設(shè)十分陌生,卻處處散發(fā)出溫暖的氣息。 燈光暖黃,家居簡練,她抱緊肩膀環(huán)視四周,良久才意識到,這里和她平日住的地方不同,是別人的家。 “冷靜點了嗎?”有人搬了椅子在旁邊坐下,轉(zhuǎn)頭看去是小海。他手中拿了塊熱氣蒸騰的毛巾,低頭耐心地試溫度。 沒等回復(fù),他已湊近過來,強行掰開她僵硬的手臂,溫好的濕毛巾隨即敷上,替她仔細拭去皮膚上的血漬。 “不是說好做陌生人,怎么一出事就到我家門口來了?!毙『W猿靶Φ?,“還弄得那么狼狽,真不知道說你什么好?!?/br> 她沒有回答,而是努力蜷縮起身體,將自己裹得更緊。 像是知道她不會出聲,他自顧自地繼續(xù)說下去:“我前幾天出去旅游了,聽保姆說信箱里有封匿名信,不僅外面什么都沒寫,里面連信紙都沒有。是你放的嗎?想來想去,也只能是你了?!?/br> 作為答復(fù),她的手指輕縮了下。 想起來了,當時她不得不和小海了斷,又想寫封信作為正式告別。思索良久也寫不出字,索性投了個空信封到他們家。本以為他會當作垃圾信丟掉,沒想到竟被他猜到了。如此想來,這應(yīng)是她滿身血跡,跟小?;丶液蟀l(fā)生的事。 血跡拭凈,露出皮膚上一道rou粉色疤痕,小海凝目片刻,指尖隨之溫柔撫上:“我以為你不會反抗的,何況馬上就要嫁人了,不過這樣也好。” 他忽然將她摟入懷中,像是確認什么一般,緊擁許久才放開,眸光閃動:“我明天陪你去自首吧,好嗎?以前我答應(yīng)過你,在你成年前不會喜歡別人?,F(xiàn)在我做到了,所以再答應(yīng)你一件事,無論到時候判了幾年,我都會等你出來。如果你那時還愿意,我們就結(jié)婚,好不好?” 她記得原先他的面色死氣沉沉,此刻卻重新煥發(fā)出生機。經(jīng)歷風雨洗刷,更顯這份深情堅若磐石。 然而這不是她想要的,他沒有相信自己,反而早已默認她是殺害養(yǎng)母的兇手。 她唯一信任的人,深淵谷底那束溫暖的光,他沒有選擇相信自己。 她怔然看著他,關(guān)于他的那些深刻記憶在腦海中浮現(xiàn),隨后就如同子彈擊穿的玻璃瓶般,砰地逐個破碎,終末變得像是電視機上的雪花屏。 眼前男人的面容在破裂聲中漸漸陌生。半晌,她驀地睜大眼,說出了如今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話:“你是誰?” 小海微愣,伸手欲拉住她的手腕:“你不認識我了?” “不要碰我!”他手指觸上的一剎那,她飛快捂住手,尖叫著后退。直到抵住墻壁,仍驚恐萬分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窮兇極惡的壞人。 她記得小海當時久久凝視著自己,那是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