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鷲一】
【獅鷲·一】
盧卡斯在灌木叢間壓低了身體。 帶著細(xì)刺的灌木葉子與同樣尖利的枝條一起擠壓著他,它們不能給他造成什么傷害,但毋庸置疑的令他極其不愉快。獅鷲們總是生活在空曠的高地或者廣闊的沙漠里,哪怕是保持著人類的形態(tài),被迫待在這樣一叢灌木里都夠讓他難受的了。 但他必須待在這,并且由衷的期望那些黑皮膚的雜種也能和無知的凡人們一樣,認(rèn)為獅鷲是不會躲在樹林里的。 這是獅鷲們與黑暗精靈的第三次戰(zhàn)爭,他們被另一群獅鷲驅(qū)逐出了原本的領(lǐng)地,不得不遷徙到遙遠(yuǎn)的大陸北端,在寒冷的幾乎可以維持大半年的寒冬到來之前,他們必須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棲息地,這就是為什么盧卡斯的族群要與一群生活在地底的黑暗精靈搶地盤。 盧卡斯悄無聲息的壓下了肩膀,在心里暗暗詛咒著那群尖耳朵的黑皮雜種,他們壓根不需要這塊領(lǐng)地,黑暗精靈們生活在地底,而獅鷲們想要的棲息地雖然也在地平面以下——被兩座懸崖圍繞起來的峽谷——但無論如何,那也算是在地面上! 就算終年被霧氣所環(huán)繞,峽谷中依然會有稀薄的陽光,黑暗精靈的眼睛會被刺瞎,皮膚會被灼傷,他們甚至不能在這樣的地方捕獵。他們和獅鷲們爭搶這里純粹是想給他們找麻煩,顯然他們很想在下一個建成節(jié)上為蛛后獻(xiàn)上這難得一見的祭品,考慮到獅鷲們原本的生活環(huán)境和他們的差別,大概從沒有人能給蜘蛛女神獻(xiàn)上一群獅鷲做祭品,那會讓這位混亂的女神深感愉悅的。 盧卡斯知道他們有自己的理由,但這不意味著他就能接受它!尤其是這群該死的雜種追殺了他足足三天。他在心里詛咒著,一邊拼命的期望白晝盡快到來,倒不是說這樣他們就會停下,但在陽光的威脅下,他們總是會被阻礙一些的,而盧卡斯也能有一些空閑時間來好好觀察一下,自己慌不擇路的時候到底跑到了離族群有多遠(yuǎn)的地方。 這不能責(zé)怪他,他的年紀(jì)在獅鷲中不算大的,而比這更致命的是,他并不討自己的父母喜歡,因?yàn)樗诔錾蟮暮荛L一段時間里都是個睜不開眼睛的【劣種】。獅鷲們的繁衍中幾乎不包含愛的部分,他們生養(yǎng)自己的孩子就像是人類馴養(yǎng)一只獵犬,如果說非要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人類偶爾還會因?yàn)樾能浂桂B(yǎng)治療受傷的獵犬,而受傷的獅鷲對同伴們而言只意味著另一份食物。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盧卡斯在破殼而出之后一直閉著眼睛,他的母親試著舔了他的眼瞼,但還是沒能讓他睜開眼睛,在其他的小獅鷲們已經(jīng)開始從父母的喙下爭搶食物的時候,他還待在巢xue里哀哀切切的鳴叫。盧卡斯的父母非常厭煩的決定把這個劣種扔出巢xue,因?yàn)橐粋€睜不開眼睛的獅鷲沒法自己捕獵,連作為人類的獵物都不合格,而生下這個劣種的獅鷲也會被懷疑有什么暗傷才生不出強(qiáng)大的后裔。 連盧卡斯自己都沒想過自己還能活下來,而且十分諷刺的,在他被扔出巢xue之后倒是靠著吃泥土里的蟲子和蚯蚓活了下來,一只試圖吃掉他的耳廓狐也讓他在生死危機(jī)間睜開了眼睛,并反過來咬碎了對方的喉嚨。于是他的父母重新接納了他,而盧卡斯,雖然對他們沒有什么感情,但獅鷲是群居生物,他需要一個族群。 雖然他也沒想過自己在回到族群之后就被迫面對了遷徙,還要和一群狠毒狡詐的黑暗精靈爭搶一個并不算多好的棲息地。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黑暗精靈們很少會有追到這么遠(yuǎn)的地方來的,他們不能離地底通道太遠(yuǎn),不然太陽升起來之后他們就來不及逃回去了。 在第一縷晨光灑在盧卡斯的眼瞼上時,年輕的獅鷲終于松了一口氣,他拍下爬到自己頭發(fā)間的小蟲子,從灌木叢間站了起來,風(fēng)給他敏銳的五感帶來了濕潤的泥土氣息和潺潺的流水聲,這附近一定有一條活溪,他可以去那洗個澡,再吃點(diǎn)東西,他有一個白天的時間重新回到自己的族群。他一邊想一邊朝林子的深處走去。 然后盧卡斯看見了她。 這確實(shí)是一條小溪,因?yàn)榈貏萜骄?,它流動的不算快,但依舊能在巖石上擊打起雪浪似的大片水花,于是站在其中的女孩不得不將袍子的下擺撩到腰間系起來,堆疊的長袍下露出潔白的大腿,而水也同樣拍打著她的大腿。那個女孩,她應(yīng)該是個少女,因?yàn)樗氖直酆痛笸榷歼€顯露著那種尚未豐盈起來的纖細(xì)感,但她的胸脯已經(jīng)有了柔軟的起伏,鼓鼓囊囊的包裹在同樣被水打濕的布料里,盧卡斯可以看見里面很顯眼的兩點(diǎn)粉紅色。 而比這更加顯眼的是她的耳朵,從凌亂而蓬松的,如同晨曦般的金發(fā)中探出尖長的雙耳,和盧卡斯所熟悉的那群尖耳朵一樣,她是個精靈,但不是邪惡的黑暗精靈,她露出的皮膚潔白光滑的如同象牙,她應(yīng)該是個被生命與晨光之神所寵愛的光精靈。 盧卡斯踩到了一片枯葉,輕微的幾乎要淹沒在流水聲中的聲響似乎是驚到了那個精靈,她尖長的雙耳微微一顫,原本低頭看著流水的精靈抬起了頭,看向了站在樹林邊的盧卡斯。 盧卡斯微微睜大了眼。 精靈們總是以他們美麗優(yōu)雅的容貌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吟游詩人的詩歌里。盧卡斯不管是獅鷲的形態(tài)還是人形都算得上是個英俊的小伙子,但那和精靈們得天獨(dú)厚的美麗比起來就顯得十分普通了,至少獅鷲們的英俊還算是屬于活物的,而精靈們就是神明所制造的藝術(shù)品,就連那些狡詐的黑暗精靈,黛紫或黑檀色的皮膚也光滑的像緞子一樣。 而在所有的,至少是盧卡斯所見過的精靈里,眼前的精靈少女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美貌。她的金發(fā)像是最輕薄柔軟的晨曦,眼睛則在新綠與淺金色之間變換不定,它應(yīng)該是綠色的,就和所有的光精靈一樣,但此時在晨光之下,她的眼睛卻倒印出一種明亮而晶瑩的淺金色流光,這讓它看起來像寶石一樣流光溢彩。而她的皮膚像是玫瑰花瓣那樣飽滿,嘴唇則嬌嫩溫潤的如同成熟的櫻桃。 盧卡斯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并非警惕,這是對于美麗的敬畏。和生性貪婪所以攻擊性極強(qiáng)的黑暗精靈不同,光精靈是一種溫和而仁慈的生靈,他們或許也有著警惕之心,但沒有光精靈會先于他人攻擊對方,他們總是愿意先給予信任而不是刀劍。所以盧卡斯并不擔(dān)心受傷的自己,他的后退只是在表示贊嘆,就像一個人類走進(jìn)光輝教堂凝視圣像,他們也會為那幾乎凝為實(shí)質(zhì)的美而后退。 盧卡斯甚至忍不住開始擔(dān)心她,這里離光精靈們棲息的神光森林很遠(yuǎn),而這個光精靈也很顯然沒有到應(yīng)該出來游歷的年齡,盧卡斯很懷疑她是不是被拐賣過來的,地表上的精靈是黑暗精靈們摯愛的祭品,而生命與晨光之神的寵兒光精靈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會讓蛛后的祭司們欣喜若狂。 盧卡斯張了張嘴,在心底回憶著自己僅會的那幾句通用語,希望年輕的精靈少女能夠聽懂他在說什么,他沒有惡意,如果可以,他希望眼前的少女能跟他回到族群,獅鷲們會善待她并且將她送回森林,雖然這并非出自善意而是想要謀取一些利益,但也比待在離黑暗精靈這么近的地方要好。事實(shí)上,他不知道這個光精靈是怎么逃出來的,但在距離那些黑皮膚的同族如此之近的地方放松警惕無論如何也說不上明智。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嚇到精靈,獸人和精靈雖然算不上敵對,但也從來不是什么好盟友,至少獅鷲們從來和精靈互不干涉,而且盧卡斯顯而易見的不善言辭,就和所有的獸人一樣習(xí)慣于用利爪和牙齒說話。 現(xiàn)在他只能盡可能的希望這個精靈不要驚慌失措的跑掉,他還受著傷,可能追不上她,畢竟誰都知道精靈們在森林里快的就像一道風(fēng)。 但還沒等盧卡斯從自己僅會的通用語里找出不那么具有危險性的部分,站在小溪里的精靈突然笑了起來,今天的晨光比往日更早的降臨大地,但她的笑顏依舊讓盧卡斯有種被照亮的錯覺,光芒肆無忌憚的在她的眼睛里流轉(zhuǎn),白皙的臉龐上浮現(xiàn)起甜美而清澈的笑意。 “啊,你來的正是時候,我抓了一條很大的魚!”沒有絲毫警惕,防備,甚至連驚訝都沒有,年輕的精靈像是見到了一個許久未見的,十分熟悉而令人喜愛的友人那樣歡悅的笑了起來。 盧卡斯驚訝的停住了腳步,她說的是獸人語。 獸人的語言就和他們的種族一樣粗獷,當(dāng)然,在很多人眼里這叫做粗魯,他們的語法模糊,詞句粗糙,統(tǒng)一的詞語很少,同一種東西在狼和兔子中的說法可能完全不一樣,所以,雖然它是一種和精靈語,龍語一樣古老的語言,但確實(shí)很少有人會去專門學(xué)習(xí)它。 但這個精靈確實(shí)說出了非常標(biāo)準(zhǔn)的獸人語,只是那在獅鷲說來如同野獸在低沉咆哮的發(fā)音被她說的軟乎乎,甜噠噠,像一大團(tuán)棉花。 難道是我的判斷錯誤?她并不是我以為的未成年精靈?盧卡斯茫然的看著精靈少女提著自己的裙擺,踢著雪白的水花朝他走了過來。 “你來的正是時候?!本`走到岸上,草葉友善的側(cè)過了鋒利的側(cè)邊,用自己柔軟的葉面迎接了她赤裸的雙足。她放下了裙子,讓它們遮住自己的雙腿——雖然這只能說是增添了一層朦朧的韻味,甚至更顯誘惑,但精靈毫不在意,她滿懷喜悅的,眨動著長長的睫毛看著盧卡斯“你來的正是時候,我一個人肯定吃不完那條大魚?!?/br> “大魚?”盧卡斯茫然的重復(fù)了一遍。 “對,一條大魚?!鄙倥淇斓恼f著,然后指向了小溪的另一邊,盧卡斯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發(fā)現(xiàn)在茂密的草地間確實(shí)有一叢草在不斷的翻來折去,顯然在里面折騰的東西體量不小,并且活力十足。 “你是,精靈?!北R卡斯幾乎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父神在上,他一直以為精靈是吃素的! “半精靈?!鄙倥难劬πΤ梢坏缽潖澋南以隆拔业难y(tǒng)并不純粹,這大概就是為什么,我對死去的動物們會產(chǎn)生食欲而不是憐憫。” 盧卡斯瞬間把視線移向了少女的尖耳朵,那雙耳朵比他見過的所有半精靈都要精致尖長,和她黑皮膚的同族別無二致。少女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滿不在乎的搖晃了一下耳尖“如果你是說這個,我的血液里精靈的占比確實(shí)比較多,而且剛好都在表面上體現(xiàn)了出來。” “不過,既然神光森林的迷鎖拒絕了我,那么說明我的身體里確實(shí)流著別的種族的血,可能是我的祖父母,或者曾祖父母有一位是半精靈?!彼ξ慕忉尩?。 “哦,我很抱歉?!北R卡斯局促不安的說。神光森林不接受半精靈,不管他們體內(nèi)流著多少精靈的血,只要有外族的血統(tǒng)他們就不會接受,眼前的少女外表看起來和光精靈并沒有什么不同,她大概是被當(dāng)做了遺落在外的族人帶回去,直到被迷鎖拒絕的那一刻才被發(fā)現(xiàn)不是真正的精靈。 “沒什么?!鄙倥中α似饋?,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更像是寶石了,淺金與新綠的流光在她的眼中像漩渦似的流轉(zhuǎn),又像漣漪似的蕩漾開。 “來吧,我們?nèi)ナ帐耙幌履菞l大魚,讓我為你展示一下我的燒烤技術(shù)!哦,你還受傷了,那么也請?jiān)试S我為你治療,讓我光精靈的血發(fā)揮一點(diǎn)在祭壇之外的作用。”少女對他眨了眨眼。 在被那只柔軟涼滑的小手抓住,拉進(jìn)冰涼的小溪中時,盧卡斯只來得及說一句“我叫盧卡斯!獅鷲盧卡斯。” “奧蘿拉,可愛的盧卡斯,我叫奧蘿拉。”精靈少女,奧蘿拉踩著水花,輕盈而快樂的笑起來。 他們在河邊分享了那條大魚,把它開膛破肚扔掉內(nèi)臟,然后拿一塊巨大的石頭做底,升起火來烤的焦脆,盧卡斯其實(shí)沒這么講究,反正獸人的胃不會因?yàn)槌韵曼c(diǎn)生食就生病。但奧蘿拉一直快快樂樂的跑來跑去做著這些事,他只能盯著她雪白的,像鴿子似的在地上移動的雙腳,心里擔(dān)心它會不會被草葉或石子割破。 奧蘿拉在刨開的魚腹上抹上了鹽和黑胡椒,還有幾片檸檬草和羅勒葉子,盧卡斯不知道她是從哪里拿出這些東西的,她只是進(jìn)了林子一小會就抱著它們跑了出來。香料不管在哪都是稀缺的奢侈品,沒人會帶著它們外出,難道她住在這里嗎? 奧蘿拉不知道年輕的獅鷲在想些什么,她把在樹下摘到的蘑菇撕成小塊一起塞進(jìn)了魚腹,那顆最高大的銀樹溫和的告訴她這些蘑菇今早剛剛在他的腳下冒出頭來,非常嬌嫩,但也意味著十分肥厚鮮美。 等魚皮被烤出了一層焦黃的脆殼,蘑菇和魚rou的汁水和油脂一起滲了出來,奧蘿拉才歡呼一聲,用削尖的樹枝和盧卡斯一起分享了這一餐。 如她所說,她抓到了一條大魚,如果不是盧卡斯來了,她一個人是肯定吃不完的。精靈不喜歡無節(jié)制且徒勞的消耗,半精靈也一樣,所以奧蘿拉非常高興這時有一位年輕的獅鷲愿意來幫助她。 她高興到愿意為此再給他一點(diǎn)幫助。 奧蘿拉轉(zhuǎn)過了頭,因?yàn)轱栕愣褐枬M紅暈的臉頰豐潤的像熟透了的水蜜桃,她甜甜蜜蜜的說“你受傷了,盧卡斯。” “哦,是的?!币?yàn)槌燥柫?,并且一晚上都忙于?yīng)付黑暗精靈追殺的年輕獅鷲嘟囔了一聲,他有點(diǎn)犯困。不過,他還是打起精神來應(yīng)付了這位好心的精靈少女的關(guān)心“沒關(guān)系,只要回到族群,族里的祭司會為我祈禱一個神術(shù)。” “哦,不?!眾W蘿拉說,她帶著點(diǎn)憐憫看著他“親愛的,我恐怕你很難回到你的族群了?!?/br> 她的手輕柔的撫上了邊緣開始泛起不詳暗紫的傷口“你中毒了?!睕]有一個黑暗精靈的刀刃上是不涂抹毒藥的,只有種類和劑量的差別罷了。 “什么?”盧卡斯茫然的睜著眼睛,他的眼睛像午后的晴空那樣碧藍(lán),但和奧蘿拉記憶里的另一雙藍(lán)眼睛比起來,它即不那么悲傷,也不那么尖銳,它是清爽而又溫暖的,看起來甚至有些稚氣,就像是奧蘿拉在晨光下第一眼看到的盧卡斯,一個還沒有被時間與殘酷所磨礪的朝氣蓬勃的孩子。 奧蘿拉喜歡他的生命力。 “讓我來幫幫你。”她說著,輕柔的搭上了他的肩膀,將他推到在了柔軟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