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酸話梅
第三十八回 酸話梅
滬上名伶傅硯之,首次于北平登臺,就被人給包圓了場。 其背后的金主,此時,正倚著沁春園二樓包廂的欄桿,望眼欲穿。 雖說如今的年輕學生們,大多愛的都是通俗易懂的洋電影,但不論愛不愛聽京戲,今日必都想來沁春園湊一湊熱鬧。不為別的,誰讓他是一票難求的當紅名旦傅硯之呢? 男學生、女學生們有說有笑地陸續(xù)進場,他們大多都是北平城里家境殷實的少爺小姐,但今天這樣的場面,他們也純屬第一次見。 整個戲樓張燈結彩的,好不喜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府上要辦喜事。 不僅如此,梨園外,停滿了高檔轎車。可見,今晚除了他們這批幸運的學生外,到場的皆是達官顯貴。 “鳴兒,你看看這來的人,哪個不是北平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趙雪吟拉著麓鳴兒,低聲交談著:“你說咱們學校這是怎么了?這么難弄的票居然都給弄到了,不僅弄到了,還發(fā)給咱們班當作獎勵?難道是董校長打著學校的旗號,要捧這傅老板么?” “不能吧……”麓鳴兒有些心不在焉,因為她剛走進來一會兒,便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有之前在馬場上見過的,也有不少人是她在岑府里見過的,更有方舒怡、庾歆然等人全都在場。 麓鳴兒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便被趙雪吟拉上了二樓。 “不得了,鳴兒你的票居然還是個包廂的位置!”趙雪吟喜出望外地對著手里的票,迅速找到了那個包廂,“可別讓其他同學瞧見了,都跟著上來!” 與趙雪吟的興奮不同,麓鳴兒此時已是心神忐忑。 眼見趙雪吟推門而入,麓鳴兒便暗暗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鳴兒快看!好多吃的!” 包廂內(nèi)空無一人,但見干濕果碟、中西糕點,各式各樣在那茶桌上簡直放滿了。 不知何故,麓鳴兒原本忐忑不下的那顆心,突然像消失了一般,空出了一大塊。 “鳴兒,老實說,董校長是不是你哪門子的親戚?竟給你這樣好的待遇!”趙雪吟說著,從桌上拿起一塊薩其馬遞到她手中。 麓鳴兒笑笑,從胡思亂想的愁緒里緩過神來。 “你可別編排我,說不定是他老人家分錯了票也未可知?!彼岔樖帜闷鹨粔K牛舌餅塞到趙雪吟的嘴里,“趕緊吃,吃飽了就算一會兒被人轟走,也有力氣抗爭幾句!” 這話說得在理,戲鑼一敲,兩個女學生便倚著欄桿毫不客氣地大吃起來。 盡管前幾出戲,傅硯之還未出場,卻已叫麓鳴兒看得癡迷。以至于趙雪吟后來被人叫走,她都只是敷衍地“嗯”下幾聲后,繼續(xù)看戲。 臺上兩位武生正打得火熱,包廂門又開了。 “回來啦?快來瞧,這功夫當真一個能打十個!……好——”麓鳴兒頭也不回,剛夸完便起身沖著戲臺的方向拍手叫好。 門口的人,關上門后,悄悄走到她身后,伸手拈了一顆話梅,繞過她身前,喂進她的嘴里。 “什么呀這是?好酸……”麓鳴兒被酸得眼鼻一皺,忙回過頭去。 “唔……” 若還想問這是什么? 那他答的,便是這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既酸又甜、寸寸入骨的害人相思…… 岑牧野的雙手將她緊箍在懷里,雙唇卻在溫柔舔舐著她的小嘴。 麓鳴兒瞪大了雙眼,驚惶地看著那吻在她的唇上纏磨。 他吻的很慢,卻每一下都吻得細致,或含或吮,似要將她揉進心里,卻又怕把她舔化…… 直至他的舌尖探入她的口里,將那顆話梅卷了去,麓鳴兒這才緩過心神,攥了小拳去捶他胸口。 酸甜可口的津液被岑牧野吃進嘴里,讓他不禁想起她吃糖葫蘆的模樣。 丫頭怕酸,只一沾酸,口里便會泌出許多的香涎來。那會兒沒敢嘗,現(xiàn)下他得嘗個夠。 不管她如何掙扎,岑牧野就是吻住不放。長舌攪弄著她的檀口,不舍得錯過每一處的甜酸。 麓鳴兒敵不過他的糾纏,一惱,便用銀牙嚙住他的長舌。 岑牧野一痛,下意識地把舌頭縮了回來。 “護食兒么?四哥嘗口怎的不行?”咬得用力,岑牧野蜷了蜷舌尖,便覺出一點血腥味來。 麓鳴兒紅著眼,端起桌上那一碟的話梅推到他懷里:“嘗,嘗個夠吧!最好帶回去給你的蘇小姐一起嘗!” 話音落,她便背過身,伏在欄桿上,淚眼望著戲臺。 岑牧野站在她身后,唉聲嘆氣道:“哎,要不是后來她暈倒了,我能讓你這丫頭跑了么?” 暈了?可真是好手段,麓鳴兒不得不佩服這女人死纏爛打的伎倆。 “可是話說回來,你的那些同學也太厲害了些,后來攔著硬是不讓我見你,你說我也不好硬闖女學生的宿舍吧?”岑牧野說著倒還先委屈了起來。 說來說去,他成無可奈何的那一個了。 錯在她不成? 伏在欄桿上的小肩頭微微顫著,叫岑牧野忍不住上前去護住,“別哭罷,叫樓下的人瞧見了,以為我欺負你了?!?/br> “你沒欺負我么?你不僅欺負我,你還不信我!”麓鳴兒也怕樓下的人瞧見,便偷偷抹了淚,心里卻仍是滿滿的委屈。 岑牧野摟著她的肩,好言哄道:“我沒不信你,我不是想問清了原由,好袒護著你么?” “袒護?清者自清,我需要誰的‘袒護’?四哥這話說的仍是不信我!”麓鳴兒氣得甩開他的手。 岑牧野愁得直捏眉心。他連什么罌粟果的事都不想再追究了,態(tài)度好得都不像岑牧野,卻不知自己的用詞不當在這會兒誤了事。 感覺自己開口說什么都是錯,突然恨起從前沒先談過幾場戀愛,學一些哄女人的手段,否則還能像今日這般拙嘴笨舌的不討人喜么? 一向孤傲,不與人低頭的岑四爺,因遇著這年才十七的小丫頭,不知如今已頻頻生出了多少的挫敗感,心里的脆弱都快趕上那無事垂淚的林meimei了…… 可偏偏他又沒那資格耍小性子,此時低聲下氣才是解決之道。 “四哥說錯話了,給你賠不是。一條狗而已,死就死了,咱們不去想了行不行?” “不行!”麓鳴兒斬釘截鐵道:“今天死的是狗,明天死的就可能是人!你就讓她一直往我身上潑臟水嗎?” 在他眼里,這本是一樁小事,但聽小丫頭話里的意思,這一切像是一場“賊喊捉賊”戲碼。 岑牧野冷靜思之,不由地后脊發(fā)涼。 如果真是這般,從前蘇家大小姐那副嬌柔的模樣全是裝的? 不過,敢在他面前耍歹毒的人,可從沒什么好下場,他可不管她的父親是誰…… 一陣細密的開場鑼鼓敲罷,身披魚鱗甲,頭戴如意冠的虞姬,步履輕盈地入場。臺下登時掌聲雷鳴,不用問,這便是傅老板登臺了。 可包廂里的兩人,此時誰也沒了聽戲的興致。悶悶地,兩雙眼睛雖盯著樓下的一片熱鬧,心里卻在暗自揣度著對方的心緒。 “不是最愛?怎么沒瞧出你有多歡喜?”岑牧野也倚著欄桿,面沖著戲臺,眼神卻不住地往麓鳴兒身上偷瞟。 麓鳴兒不應聲,把手掩在側臉上,不肯給他窺去半點表情。 見她不語,岑牧野便自說自話地想逗她開心:“你看看樓下那幫人,把這傅硯之都快捧到天上去了!我們鳴兒若不是在生氣,扮起這虞姬,一定沒這傅硯之什么事!” 麓鳴兒一臉慍色的回頭對著他:“四哥有意思么?今晚這場子難道不是四哥在捧?推脫給別人做什么?” 咳,怎會叫她發(fā)現(xiàn)了?本想學著浪漫一些,給她一個驚喜,這下他倒猶豫要不要徹底坦白了。 岑牧野悄悄挪了挪,離她更近一些,用手肘輕輕碰碰她,小心問道:“那你愛看么?不愛看我就讓他別唱了?!?/br> “他不唱,你唱不成?”哪有這樣蠻橫的人,有錢就能為所欲為嗎? 哪知岑牧野還真答:“虞姬我不成,但鳴兒要愛看,我就上去唱唱這西楚霸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倒是去!”閉著眼睛吹吹牛誰不會,她才不信他能豁得出岑四爺這層矜貴的面子。 岑牧野笑了。 這回可真是她錯了。 今晚這出壓軸的好戲,便是特地為她而排的。他不僅要唱,還要對著今晚這沁春園所有的來客,宣布一件大事。 是足已登上明日北平報紙頭條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