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六十
60 這是徐芬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少年。 徐芬是印玉老城區(qū)里幾間小區(qū)住房的房東。經(jīng)眼租房的人形形色色,各模各樣,大多是身上浮著世俗的腌臜氣息,面容憔悴難堪,已被生活磨去尖銳的棱角,往往腰背帶著駝意而顯得頹靡不振的人,低微且滿足。 可這個少年免不得讓她多看了兩眼。 他來的時候,身上只一件簡單的印花白色短袖和黑色長褲,尋常的裝束在這少年上卻似生著別樣的引力。他的美是自覺自恃的,不知會惹人動容,望言卻止的眉眼里清貴與生冀順著眼角延長,仿若黑夜樹影下的清月,高懸長空,淡薄且孤恃。 他問她,這里的房租多少錢? 徐芬下意識的把價錢壓低了些,又往好了面的說著水電等房子的優(yōu)惠及好處,等回了神才發(fā)覺自己怎么也犯了年輕人的癡意,對美好事物的留念,大抵是不想讓這個少年離去。 思索了一番,少年便微微點了頭同意了合約,“好的,謝謝了。今天下午我就搬過來。” 簽了紙面合同蓋了章,林涼出了小區(qū)大門,右手摸了摸兜里僅剩的幾百塊,站在街上,望了望穿行的車流,不一會兒便被人群淹沒了身影。 …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他的額頭輕抵著她的,唇含笑意。 “在一起?林涼哥哥我們現(xiàn)在不就是在一起嗎?”宋輕輕眨了眨眼,似是不解。 “我說的在一起啊…”他輕輕捧著她的臉,如待珍寶般,話語徐徐道來?!拔覀儠黄鸪砸黄鹱。覓赍X養(yǎng)你,你就等我回家?!?/br> 她似是明白一些了,左手圈住他的食指,說,“家…是像爸爸mama那樣的嗎?” 夫妻? 他笑著環(huán)抱著她小小的身子,頭埋進(jìn)她的脖間,胸膛前軟得似要整個人塌陷融入般,“嗯。等再大些就可以領(lǐng)結(jié)婚證了,再過段時間,說不定就當(dāng)爸爸mama了。不過…可能會有些苦…可是…”他停頓了一聲,還是沒有抬頭,又說,“輕輕meimei…你嬸嬸也不會讓你回去了…所以,跟我在一起好不好?”聲音堅定。 家…他和她組成的家啊。 離開嬸嬸,離開哥哥,她像是沒有任何感覺般,反因想到會像爸爸mama一樣無時無刻陪在他身邊,她便像個孩子般用臉頰蹭著他的臉頰,軟軟開心地說,“林涼哥哥,我當(dāng)然愿意跟你在一起啊?!?/br> 胸腔里呼出一口濁氣,好似所有煩惱清空般,林涼又忍不住的咬了一口她粉嫩的指尖,咬完又后悔地?fù)崦瑢λf了聲抱歉。 溫柔的林涼哥哥… 宋輕輕笑著搖搖頭,說,“不疼的?!焙蟊惆咽稚斓剿爝叄隽伺鏊拇桨?,又說,“不疼的。” 他握住她的手指,放在被上?!澳悄阍卺t(yī)院等我。我出去辦點事,弄好了就接你出院?!?/br> 宋輕輕可真想黏著他,可又覺得這樣跟無理取鬧有什么區(qū)別。只好忍著不開心幽怨地看著他,“那你要快點回來哦,不準(zhǔn)騙我了?!?/br> “我發(fā)誓?!彼斐隽怂闹皇种?。 出了醫(yī)院,第一個去的地方是租在學(xué)校附近的房子,打開單元門,走上樓梯,腳步卻停在拐彎處,看了一眼正坐在他房門口的人,腳又抬起,聲音隨之而出。 “宋文安…地上挺臟的?!彼f。 坐在地上每日都來蹲點的宋文安見他等的人終于來了,瞬間起身,一把拎住他的衣領(lǐng),眼底發(fā)青眸色兇狠地盯著他,質(zhì)問著,“林涼!宋輕輕呢?!” 右手狠力握緊他的手腕,一點一點的收緊,似是透皮至骨般,疼痛致使宋文安猛然松開他的領(lǐng)口,另一只手下意識的撫上傷處。 他卻笑著回他,“宋文安,能不能改改你老是拎人領(lǐng)子的壞毛病?我的衣服都不便宜,拎壞了你拿什么賠?” “呵。林涼,我要是打得過你,壞的可不就是你的領(lǐng)子了。”宋文安嗤笑著,帶著不甘心的意味看著他慢條斯理的整理領(lǐng)口。 他低著眸子,緩緩將褶皺撫平,聲音漸寒?!凹热淮虿贿^,廢話就少問些?!?/br> “林涼!你到底要做什么!”咬牙切齒,卻又是無力的,像是絕望的呼救般。 林涼看著面前不修邊幅的少年,頭發(fā)亂著,胡子也沒刮,眼里生著駭人的血絲,的確是等他,或是等宋輕輕,被折磨得失了常色。 他平靜地看著他,“她要離開這個如噩夢的地方。家暴的嬸嬸,猥褻的哥哥,在附近的按摩院里被強(qiáng)暴。你覺得她還能開心的待在這嗎?” “林涼,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嗎?我是猥褻,那你是什么?強(qiáng)jian?”他笑了一聲。 暗了暗眸色,笑如春面,聲卻如冰色?!澳隳苋⑺坎贿^是骯臟的占有欲罷了?!贝蜷_門鎖,偏了頭,“如果她要回來,你看到的人應(yīng)該是她。” 全身僵硬,血液停駐,宋文安被那一番話如雷轟頂般,打得無法動彈了。他被林涼右手只輕輕一推,便靠在墻邊身子癱軟著,低著頭,看著林涼掏出鑰匙開鎖。 隔了半久,他的聲音難以置信的。“聽說你逃了高考…所以你現(xiàn)在是跟家里鬧翻了嗎?” 手沒有停頓,聲音淡然?!班??!?/br> 臉色越來越暗,難以置信成了眼見為實的震驚和自我認(rèn)知的失敗感涌入全身,經(jīng)久不息,久久難停?!拔业拇_不配…”他喃喃著,頹然地看著面前如月華般平靜如水的少年,小幅度地?fù)u著頭,“我比不上你…” 踉蹌幾步下樓,掌著扶梯的手隨著腳步一停,宋文安緩緩轉(zhuǎn)了身子,又問他,“那個…你在電話里說要找人弄死我媽的事…是真的嗎?” “假的?!绷譀鰶]有回頭,只是拉開防盜門,“氣頭上什么狠話都說得出?!?/br> “好的…”他神情恍惚的點了點頭。 “對了,宋文安。” “怎么?” “麻煩把宋輕輕的筆和本子帶來這里,她很喜歡。謝謝。” 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常用的物品堆在屋里,便去看了看自己銀行卡的余額,不多,付了宋輕輕的住院治療費后,所剩無幾了。他收了卡便去了跳蚤市場。 這塊手表是小時討好大人,日夜努力得的鋼琴比賽第一名,被林盛獎勵的,曾被他一直視為驕傲和家庭幸福的象征,賣了兩萬塊。 接著頂著烈日,買了份報紙,搜尋著上面的租房信息,一個個詢問后,只有印玉小區(qū)的價格合適,地段也好,交通比較便利,便簽了合同,押一付三。 像是青春期男孩離家出走般,飯后談資說起的叛逆。林涼望著陌生的街道低垂了眸子。 其實早有過這樣的想法,再小點時想離家只是想單純引起他們的注意,想證明自己是被人關(guān)心的,想證明打是愛這句俗話是真的。到后來離家,連憤怒也是內(nèi)斂的,被打也不敢還手,大抵是不想惹出更多的事端,只想平靜地離去,離開這個壓抑的家庭。 或許每個孩子心里都有一個疑問。 大人,真的一點錯都沒有嗎? 晚間他去了月色酒吧,這里有個他的老熟人,專門拉黑活的。酒吧魚龍混雜,社會黑子很多,以前煩悶的時候便來這一個人偷偷喝酒消遣,后來遇上宋輕輕,來得變少了,但聯(lián)系還是有的。 他一進(jìn)去便直入主題,“我想弄個人。叫馬春艷。” 問了她的詳細(xì)信息后,那人挑了挑眉,桃花眼像只狐貍般惑人,“老阿姨惹到林大少爺什么了?” “找點人讓她留點心理陰影就行,相信也沒人想捅進(jìn)去。”林涼笑了笑,避開了他的問題。 “行行行?!鄙炝藗€懶腰,手掌散漫地?fù)沃掳?,那人沖他輕輕彎了彎嘴角。 “兩萬。” 錢放在吧臺,轉(zhuǎn)身便走,不作停留,只余氣息寥寥。 已是夜晚八點了,宋輕輕已經(jīng)吃了婆子送來的晚飯正躺在床上嘀嘀咕咕的唱著歌哼著小調(diào),身上的傷已經(jīng)快痊愈了,醫(yī)生也讓她多走動走動,于是便起了身走走停停的,覺得沒有大礙。 后來又嫌這地方太小了,便去了走廊處,向前,轉(zhuǎn)彎,向前,轉(zhuǎn)彎,向左,向右…等停了看著陌生的地方和走廊時,宋輕輕心里頓時一聲咯噔。 完了…迷路了。 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向身邊唯一的年輕男孩問路,告訴她的房間號碼,卻又被他向左向右的話弄得更迷糊了,男孩也被她的差記性弄得無可奈何,只好領(lǐng)著她往她的房間走去。 終于到了,宋輕輕忙向男孩笑著道謝,麻煩他給自己帶路。 男孩也笑著說沒關(guān)系,表示客氣。 剛回來卻撞見這一幕的林涼血都冷了,拎著酸奶袋的右手不動聲色的用力握緊,眼睛如穿心箭般盯著他們喜笑顏顏的畫面,神經(jīng)收緊,陰色正在眸中流動。 這男的…是誰? 霾氣濃烈,男孩已經(jīng)走出了他的視線也未見好轉(zhuǎn),只如暴雨前的悶天。 宋輕輕轉(zhuǎn)身,一眼便看見不遠(yuǎn)處的林涼,忙沖他招手示意著,“林涼哥哥!” 緩然走近,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聲音輕柔,面露笑意,眼底卻發(fā)著寒意?!皠偛拍阍诤蛣e人聊什么呢?” “剛剛我迷路了?!彼屋p輕喝著他帶來的酸奶喝著,含糊不清的回著他。 原來是迷路…林涼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頭發(fā)的雜亂引來她眼神的哀怨,惹得他心子像化了一般,便在她面頰上輕啄一口。 漸漸地,看著她的眸色陰霾退去。 若是…若是別的。他都不知自己這溫柔鄰家哥哥的性子在她面前還裝不裝得下去了… 不知哪一天會爆炸破滅。 第二天早上,他搬著行李進(jìn)了新的出租屋,收拾好了一切便去接宋輕輕回家,辦理好出院手續(xù),便帶著她坐著出租車到了印玉。 上樓梯時他走在前,宋輕輕在后,走了一兩步感覺不對勁,看見宋輕輕還在原地不動,便問她怎么了,皺著眉有些擔(dān)心,還以為她的傷還沒好。 哪知宋輕輕見他轉(zhuǎn)了身,便向他伸出雙手,努著嘴,雙眼鼓得圓圓的,嬌聲的說,“抱?!?/br> 林涼松了心的同時免不得在心里輕笑了一聲,便有了逗她的意圖,側(cè)著身子便挑著眉問她,“你的傷不是好了嗎?” “我不管,我要抱。”在戀愛里的女孩子都是矯情精,宋輕輕看著他走在前面居然不牽著她的手走,走著走著心里就不樂意了,站在原地便等他什么時候回頭能看到自己,等看著他轉(zhuǎn)了身卻又不滿足了,準(zhǔn)備罰他抱著自己上樓。 再說,宋輕輕喜歡被林涼擁抱,就像是被一團(tuán)軟云包裹著,熱熱的暖暖的香香的,只有這樣她才能毫無保留的吸入林涼的氣息,四面八方都被他圍著,像是魚兒入水般舒心且安適。 “可是你都那么大了,小孩子才要抱著走?!彼α诵?。 “我就是小孩子?!庇猜曈矚獾幕厮碇睔鈮?。 瞧著她鼓得像倉鼠的臉蛋,林涼走下樓梯,直徑走向她,一面用力將她抱起,手臂撐著她的屁股,她的雙腿便夾在他的腰間,一面像哄孩子般笑著說著話。 “遵命,我的小朋友?!?/br> 被抱起的宋輕輕,雙手摸著他的臉,眼睛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著他面容,一棱一角,一點一面不肯放過,打量完便笑著露出酒窩說,“林涼哥哥,你真帥?!?/br> “多帥?” “獨一無二的帥。” 胸腔里發(fā)出真實的笑聲,“你也會夸人了啊…” “我說的是實話。真的,林涼哥哥,你要相信我的審美。” “我相信啊…你的人怎么能不帥?” “林涼哥哥,你自戀!” 花一路盛開,草伸直身子,風(fēng)嗅進(jìn)鼻息。 新生活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