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家

    下雨了，淅淅瀝瀝。

    琴恩抬起頭，眼中盡是惶惶。

    雨水砸落在了她的臉頰上，她大口的喘息，沸騰的體溫急速冷卻，白霧剛剛蒸起就被凌冽的天風(fēng)拍的支離破碎。

    這里是城市的中心，鱗次櫛比的樓群中最高的那座?？v使是在這繁華的城都里，這大廈也猶如直拔霄漢的利劍般聳立著。

    站在這里烏云遮蓋的天空仿佛觸手可及，琴恩來到天臺邊沿，探出腦袋俯瞰。群樓如森林般蔓延向地平線的盡頭，夜的燈光在流淌的雨幕里好似晃蕩的星海汪洋。

    可她卻并沒有因此生出幾分一覽眾山小的豪氣，只感覺天如穹蓋地如坪，自己被困在世界的中心，渺小的下一秒便要被蒼茫淹沒。

    雨越下越大。

    瓢潑的的水劈頭蓋腦的撒落在琴恩的頭頂，將那頭本就蓬亂的黑發(fā)打成了落湯雞的模樣。

    琴恩揪住領(lǐng)口，裹緊了披在身上的大衣，索性低頭在天臺的邊沿蹲坐了下來。水流匯聚成小溪，盤繞著脖頸與鎖骨的曲線從衣領(lǐng)灌了進去。

    她用力甩起了頭，想要抖落水花，可下一刻又突然被自己的動作嚇住了。更多的水珠從一縷縷的濕透的發(fā)尖撒下，墜落向幽邃的深空。

    “嗚~”

    她嗚咽著。

    并不覺得冷，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恐懼與迷茫。

    她想起了小時候捉鳥的經(jīng)歷，在用樹枝撐起的簸箕下撒下米粒，樹枝上連著繩子，人遠遠的站在一旁耐心的候著。不知險惡的麻雀從樹梢飛下來啄食谷物，然后只需要輕輕一拉繩子，樹枝連同簸箕劈頭罩下，貪嘴的鳥兒便無處可逃。

    就像她一樣。

    無處可逃......

    啪嚓~

    背后突然傳來了踩進水洼的急促腳步聲。大雨隔絕了聲音與氣味，直到近前才被發(fā)覺。琴恩認命的合上了眼簾，風(fēng)聲雨聲都在遠去，眼前幽邃的夜被更深的黑暗取代。

    但是出乎意料的，腳步聲在她背后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琴！是你嗎？”

    完全不敢想象，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隔著雨幕傳來。清脆的女孩的聲音，充斥著驚喜與擔(dān)憂。

    琴恩打了個寒顫。冬日與暴雨都沒有讓她感到冷意，可在這一瞬間她如墜冰窟。

    不要......

    她想要回頭，卻不敢回頭。琴恩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可現(xiàn)實卻不會因為她的沉默而靜止。

    倒不如說正是她的沉默，才更加勾引起背后女孩的詫異。女孩欣喜的情緒漸漸冷卻，語氣變得怯生生的充滿了探尋。

    “琴？”

    這聲音好像一把尖銳的刀子，正一點點的剖開琴恩封閉的心房。

    “是我，琴?！?/br>
    我知道是你......

    女孩試探著邁開了步子，每一步踩著水的聲響都似乎踐踏在琴恩的心上。

    琴恩從沒有哪個時候覺得自己的心跳如現(xiàn)在這般急促，胸膛又如現(xiàn)在這般虛軟。她不自覺的張口喘息，灰暗的惶恐化作浪濤傾瀉而出。

    別過來......

    求你，走吧......

    琴恩在心底哀嚎，所有的羞憤與恥辱都隨著女孩的腳步鮮活了起來。她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見過了黑暗，卻從沒有想到將墮落曝光在陽光之下，竟然比黑暗更加可怕。

    她的全身都不知所措的顫栗起來，牙齒不聽使喚的打戰(zhàn)，寒毛倒豎，皮膚收緊.....

    “不要過來！”

    終于女孩踩著水響的腳步聲逼近后背的那一瞬間，琴恩幾乎是恐嚇般的發(fā)出了尖叫。

    可縱使她撕心裂肺的叫著，發(fā)出的聲音卻低啞又渾濁，就好像口中含著什么東西似的，充斥著口齒不清的回響。

    她明明是在呵斥，出口的聲響已經(jīng)如若嗚咽。

    好在，腳步聲停下了。

    凄寂的風(fēng)雨冷冰冰的拍打在身上，滾滾黑云像是壓在肩頭。

    “墨菲，不要過來了。你快回去吧?！?/br>
    琴恩用發(fā)顫的渾濁嗓音冷硬的說道，她依舊蹲著，把頭埋在胸前，整個人蜷縮在背影里。

    “琴！真的是你！”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你突然就不見了，電話也聯(lián)系不上，游戲賬號也不登陸了。是不是遇到事情了......”

    “你報警了嗎？”

    “沒有?！迸⒌穆曇纛D了頓，小聲補充道，“再找不到你我就打算報警了。”

    “......那就回去吧?！?/br>
    “那你呢？”

    “我......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br>
    琴恩這樣說的時候，感覺雨水打在臉頰兩側(cè)是溫?zé)岬?。她感覺自己是在拒絕希望，可她還是吃力的說完了。

    那不是希望，只是會連累墨菲的燭火。

    琴恩知道。

    她任由自己的心情墜向陰霾，可那名為墨菲的女孩卻像是純黑畫布上的一點白毫似得，不明事理。

    “你在說什么，什么叫已經(jīng)回不去了？你是遇到事情了吧？需要報警吧？”

    “......”

    “還有你的聲音是怎么回事？嗓子受傷了嗎？”

    “......”

    “......總之，你先別在哪里坐著了，太危險了。這么大的雨，不管你回不回去，我們先換個地方吧琴？”

    “......”

    “琴？”

    “我讓你回去?！?/br>
    “你這個樣子我怎么可能走人??！”

    墨菲的語氣也變得惱怒了起來，那惱怒的背后是友人拳拳的憂心。是善良，是秩序，是陽光......

    對于現(xiàn)在的琴恩來說，那是僅僅回憶起來就會感到刺眼的東西。

    可她再也無法觸及了，也恥于向友人坦白，于是她只有沉默了。

    用沉默拖延，用沉默來抗議。

    “琴——！”

    墨菲終于忍無可忍了。

    她上前抓住了琴恩高高豎起的衣領(lǐng)，想把這個縮頭藏臉的好友拉起來正面對質(zhì)。

    “嗚~！”

    這一瞬間琴恩發(fā)出了無措的嗚咽，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伴隨著墨菲的動作，幾乎沒有感受的阻礙的，她扯下了琴恩裹著身子的那件，也是唯一的大衣。

    “誒？”

    ——琴恩的腦海中某根名為理智的弦繃斷了。

    “琴...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