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快樂

    周蘊上大二那年，周梁榮被查出晚期肺癌。

    滂沱大雨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戶上，屋外花壇里的一棵山茶樹被呼嘯而過的風卷起，脆弱的好像快要被折斷，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淡。

    周蘊將臥室的窗戶關緊把窗簾給拉上然后無力地癱倒在床上，閉上眼睛白天在醫(yī)院里醫(yī)生的話還盤旋在耳邊。

    “病人的肺癌已經(jīng)轉移到肝臟了，最多還剩下半年，家屬做好準備?！贬t(yī)生面無表情地宣告著周梁榮已經(jīng)生命垂危，活不了多久了，讓病人還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家屬趕緊給他實現(xiàn)。

    周蘊盯著醫(yī)生辦公桌上的一盆綠蘿，她有些埋怨醫(yī)生，就算是見慣了生死也好歹表現(xiàn)出點悲傷的表情，可他卻那么冷漠的宣布著一個人的死亡時間，沒有絲毫對一個即將逝去的生命的哀痛，但她轉瞬間又感慨的想，如果快要去世的人不是她的父親，而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那她也會像這個醫(yī)生一樣冷漠的吧。

    周蘊回憶起一年前的周梁榮還大汗淋漓的在酷暑的天氣里鋸著木頭，電鋸鋸著木頭發(fā)出來的嘈雜聲，都仿佛是昨天才發(fā)生過的場景，怎么一轉眼他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只剩下半年可活。

    周蘊聽完了醫(yī)生的囑咐，啞著嗓子對醫(yī)生道了謝，她走到病房門口，看見周梁榮躺在病床正在看窗外那只停留在窗沿上的麻雀。她叫了一聲爸，周梁榮回過頭來，對她打了聲招呼。

    周蘊走到了床邊，把手里的包放下，從床頭柜的水果籃中拿了個蘋果，掏出一把水果刀削起了皮，她開口說“爸，醫(yī)生說沒大事，只要好好治療就會康復的?！?/br>
    周梁榮用那雙渾濁蒼老的眼睛盯著她“我什么情況我自己心里頭有數(shù)，你也不用瞞著我，化療就不用做了，太折騰人了，還有那些進口藥也不要再給我吃了，花那么多錢沒什么用，我遲早是要走的。”

    周蘊哽咽著說“爸，別那么說，再堅持堅持，說不定會有希望呢，醫(yī)生說的話也不一定是準確的。”

    周梁榮緩緩地說“我現(xiàn)在活著也是遭罪，還不如早點走，吊著這條命也挺沒意思的?！彼f完后用他那粗糙的雙手握住周蘊的手“就是苦了你們呦，你們母親走了后現(xiàn)在我也快離開了...”

    周蘊打斷周梁榮“爸，別再說了..”

    周梁榮點了點頭，對她說“你也趕緊回去吧，我看了天氣預報說待會兒就要下大雨了?！?/br>
    ‘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雷猛烈地從天而降，周蘊被嚇了一跳，她倏地從床上起來，揉了揉自己的雙眼，她從包里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中的聯(lián)系人，周燃的號碼還安安靜靜的躺在里面，這兩年來他們唯一的聯(lián)系就是在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用短信祝對方節(jié)日快樂，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瓜葛。

    日歷上顯示今天正好是中秋節(jié)，周蘊在給周燃的短信的回復框中，緩緩打下了一段話。

    “哥，中秋快樂，今天是團圓佳節(jié)，可是你并不在我的身邊，所以我一點都感受不到中秋這個節(jié)日帶來的喜悅，外面又在下著暴雨，剛才還打了個響雷，我已經(jīng)成為大人了，可還是改不了一打雷就害怕的壞毛病，我每天都在想你，可我又不敢打擾你，怕破壞你的新生活，爸爸今天被診斷出只剩下半年的壽命，我很害怕這一天的到來，我在想，如果你能陪著我就好了，然而這也只能是我的癡心妄想，我至今任然全心全意的愛著你，盡管你的心中早就沒了我。”

    周蘊打完這段字后，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刪除掉，最后只剩下一句“哥，中秋快樂?！敝笏聪铝税l(fā)送。

    至于那些她不能光明正大說出來的話，就讓它石沉海底，就當她從來都沒有在意過。

    過了十多分鐘后，周蘊收到了一條新短信，是周燃發(fā)過來的，只有四個字“中秋快樂?！?/br>
    周蘊看著那條短信笑了笑，她關掉了手機，走到客廳，打開天花板上吊燈的開關，暖黃色的燈光傾瀉而下，照亮了整個客廳。

    周蘊如今居住的這間公寓并不是之前她和宋晴合租的那間，五個月前宋晴搬走和她的新男友同居，而周蘊也因為無法負擔那里全部的房租而換了一個地方租房，現(xiàn)在的這間公寓面積很小，屋子里的擺設也十分的簡陋，地段也比較偏僻，不過她也沒有什么好挑剔的了，畢竟這里的租金很便宜。

    周蘊的肚子‘咕咕’叫起來，在提醒她是時候進食了，她來到廚房隨便做了碗青菜雞蛋面，回到客廳后，她首先打開了客廳的電視機，讓屋子里熱鬧點，別太冷清，周蘊吃了一口面，發(fā)現(xiàn)鹽放少了，使得面條寡淡的如同嚼蠟，不過她并不在意味道如何，只想著能填飽肚子就行了。

    她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條，然后端著碗筷去廚房洗碗，客廳的電視不知怎么的信號不太好，有時會花屏，周蘊現(xiàn)在沒有看電視的興趣，她關掉電視，洗了個澡后回臥室睡覺。

    周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外面的雨聲吵的她心煩，終于在將近一點鐘的時候迷迷糊糊地的睡著了，半夢半醒間，她做了夢。

    說是夢，其實也不過是她小時候的記憶以夢的形式重新浮現(xiàn)了出來，讓她去回憶。

    已經(jīng)是很久遠的記憶了，那時候她好像只有八歲，她坐在秋千上，雙手牢牢地握住秋千的鏈子，后面有人在推著她，她被拋向高處，仿佛就快要觸及到像動畫中藍的不真實的天空，她稚嫩的嗓音興奮地喊著“哥，再把我推高一點！”

    她就這樣蕩了很長時間的秋千后，她玩膩了，從秋千上下來，坐到了一旁的柳樹下。

    那個推著她蕩秋千的人，就是周燃，那時的他還有些胖乎乎的，臉就像個糯米團子似的，他跟著周蘊同樣來到了柳樹下的庇蔭處。

    周蘊把頭靠在樹干上，看著天空中漂浮著的白云，對周燃說“哥，昨天我們班上的小虎說他喜歡我哎?！?/br>
    周燃躺在草地上，把雙手枕在后腦勺上，嚴肅地說道“你現(xiàn)在不可以早戀的哦?！?/br>
    周蘊撇了撇嘴“如果早戀的話會怎么樣？”

    這時有一只菜粉蝶飛了過來，周蘊想要抓住它，卻撲了一個空，摔倒在了周燃的胸膛上，周燃慘叫了一聲，讓她趕緊從他身上下去。

    周蘊歡快地笑了起來，跟周燃唱起了反調，就是不愿意從他身上起來，兩個人于是就開始在草叢上玩鬧了起來，等到玩累了后，周蘊氣喘吁吁地跟著周燃一起躺在了草地上休息起來。

    微風拂過柳樹，使它的枝條擺動起來，宛如一個優(yōu)雅的舞者正在跳著她精心設計好的舞蹈，周燃突然回答了周蘊剛才問他的話“早戀會讓你的腦子變壞的，說不定你以后就不能在學校上學了?！?/br>
    周蘊的身體抖了一下，她震驚地問道“真的有那么嚴重嗎？”

    周燃點點頭，用堅定的語氣說“真的，會讓你變成一個白癡。”

    周蘊“?。俊绷艘宦?，“那我以后不會談戀愛了，我可不想變成一個白癡?！?/br>
    周燃敲了一下她的額頭“笨蛋，我說的是早戀會變成白癡，等你長大后再談戀愛就不會啦，而且你以后不談戀愛要怎么結婚啊?！?/br>
    周蘊捂著額頭認真地對他說“那等我長大以后就嫁給哥哥好了?！?/br>
    周燃又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周蘊氣惱地說“又干嘛啦！”周燃對她說“兄妹之間是不能結婚的，白癡?！?/br>
    周蘊疑惑地問“怎么就不行了？誰規(guī)定的？”

    周燃思忖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就是因為你是我meimei所以就不行，你不是我meimei的話，我們應該就能夠結婚了?！?/br>
    周蘊想到一個主意“那隱瞞掉我們是兄妹的這個事實不就可以了嘛。”

    “好了，不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了，留到我們都長大的時候再說吧?！?/br>
    他們躺在柳樹下小憩，柳樹擺動的聲音，微風溫柔地撫摸著兩個孩子，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靜祥和，在他們還沒有長大的時候。

    周蘊從夢中醒來時，外面依舊下著雨，她的臉頰上也沾上了濕潤的雨水，枕頭變成了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