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四）

    “醒了？”

    歸海夢迷糊了一會兒才睜開眼，日頭升得很高，窗簾還拉著，但時候應(yīng)該不早了。

    她回頭看著躺在自己身側(cè)的卓槐，含糊著嗓子問：“幾點(diǎn)了？”

    “快九點(diǎn)了?！弊炕狈畔率掷锏奈募A，側(cè)身問，“要吃點(diǎn)什么，我去給你做吧。”

    歸海夢坐起來，等著神志清醒才想了想，道：“想吃荷包蛋了，我在孤兒院的時候，每年大年初一院長都一個人給做一個荷包蛋的?！?/br>
    她頓了頓，又愁眉苦臉道：“還有煎餅果子，那個婆婆走了以后我就再沒吃過了，想念?！?/br>
    卓槐張了張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歸海夢知道他想的什么：“真的想吃，不是讓你撩我?！?/br>
    “初一不太可能買得到?！弊炕逼鹕恚_窗簾，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問下我媽會不會做吧?！?/br>
    “??？”歸海夢沒反應(yīng)過來，“問阿姨干什么？可以上網(wǎng)搜步驟啊?！?/br>
    “我做省事?！弊刻脑陂T邊道，“行啊你，挺有福氣，找這么漂亮的小女友，難怪要金屋藏嬌?！?/br>
    “……”

    歸海夢嚇清醒了。

    “對不起阿姨！”

    歸海夢咬著嘴唇站在廚房外，緊張得結(jié)巴：“我不該……不對……我不應(yīng)該就這么隨隨便便住進(jìn)來還不跟你打聲招呼……”

    “這有什么不該的？”卓棠打開冰箱，給歸海夢遞了盒牛奶，“我?guī)夷信笥鸦丶乙矝]跟卓卓說，難不成還要讓他給卓卓道歉？”

    歸海夢低著頭接過牛奶：“……這不一樣吧?！?/br>
    卓槐是晚輩，而且現(xiàn)在還是春節(jié)，她又只是個插了半腳八字還沒一撇的女朋友，禮節(jié)上有太多不合適的地方。

    “不過卓卓跟我談了談你?！?/br>
    卓棠見她站得拘謹(jǐn)，忍不住笑：“不用緊張，我可喜歡你來著。我當(dāng)年為了卓卓能安定走南闖北，也是睡大通鋪，居無定所，一天三份工出來的，所以你不用覺得你跟我有距離感?！?/br>
    歸海夢笑了笑，小聲道：“不是您給我的距離感?！?/br>
    是環(huán)境，不僅是她現(xiàn)在待著的環(huán)境，而是她從小經(jīng)歷的家庭和周遭環(huán)境帶給她的自卑，她很坦然地面對這個問題，但消除很難。

    卓棠領(lǐng)著她去吃早餐：“所以這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你跟我想的不一樣。”

    一開始卓槐說她經(jīng)歷時，卓棠還很好奇這樣的姑娘有什么值得卓槐喜歡的。

    并非她有歧視，一個人的家庭環(huán)境對性格和三觀的塑造有非常大的影響，歸海夢的生長環(huán)境很極端，而孤兒院又是個良莠不齊的地方，人際圈和社會環(huán)境都被限制住，這樣的孩子是很輕易跟負(fù)面詞匯掛鉤的。

    至少卓棠沒想過，歸海夢會有這樣良好的教養(yǎng)。

    “謝謝阿姨。”

    歸海夢盡量無聲地拉開餐桌的椅子，覺得大年初一起床晚了還讓女主人給自己做早餐顯得自己特別沒禮貌，心里便特別窘迫，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卓棠卻比她輕松許多，跟她一起坐下來：“你也能見鬼啊?！?/br>
    “嗯……戴了這個鐲子以后就能見鬼了。”

    “這個鐲子……”卓棠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隱晦地問，“卓卓沒有跟你說過什么嗎？”

    歸海夢想了想：“他說現(xiàn)在還不能跟我說。”

    “這樣啊。”卓棠站起身來，“你先吃，我去找我兒子，我把公司里的項目扔給他了?！?/br>
    “卓槐?！弊刻目恐T，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故意的吧?！?/br>
    “什么？”

    “裝什么傻?！碑?dāng)媽的瞪他一眼，白眼都懶得翻了，“我養(yǎng)了你二十年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我再忙也不會在春節(jié)扔了兒子在外面玩吧，你早就知道我會回來，這是硬往我懷里塞兒媳，嗯？”

    卓槐不答：“你不喜歡？”

    “她很討喜，但才見一面就說喜不喜歡為時尚早，況且這是你選的。”卓棠劃拉剛做好的指甲，漫不經(jīng)心的，“我只能說我挺樂意她待在這，總比應(yīng)付你來得舒心?！?/br>
    “況且那姑娘是不是有點(diǎn)可憐？你什么都沒告訴她?！?/br>
    卓槐停在手里的動作，眼簾微垂，看不透情緒。

    “我一開始想告訴她的，不過后來……越來越不敢了?！?/br>
    卓棠笑：“我不管，媳婦跑了我不幫你追。”

    她說話始終帶著開玩笑似的調(diào)侃，知道此刻才認(rèn)真了神色，正經(jīng)道：“一心鐲是蘆屋家族的東西，你爸留給你的，另一只現(xiàn)在戴在歸海夢手上，不管這個人是不是你爸給你選的老婆，她的確是第一個戴上這鐲子的普通人?！?/br>
    “她因此能看見你能看見的世界，但對她來說絕不是好事?！?/br>
    “我知道?！?/br>
    卓棠見卓槐一直沒有抬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這是要來真的？”

    卓槐說：“我不在感情的事上開玩笑?！?/br>
    少年說完就低了頭，他表情一向不外露，就連卓棠有時也搞不懂他，但她現(xiàn)在清晰地看見卓槐眼里洶涌著的浪，化成雨，落在寂寂天地間。

    “我知道摘下鐲子才是對的?！?/br>
    他一直都知道保護(hù)歸海夢最萬無一失的辦法就是摘下鐲子，可是他那么自私，一想到失去鐲子就失去了兩個人唯一的交集，她不需要靠著他生活，不需要他，他就很難過。

    他寧愿選擇無數(shù)條比這麻煩的辦法，都不愿意考慮一勞永逸的未來。

    他……他是放不下。

    所以難過也是活該，再愧疚，他自己受著。